這種感覺就不像是回家,像是回到了租住的臨時居所。
唉……
我歎了口氣,順手打開了燈。
……
我回家了。
别墅區的家。
我想老太太了,在和西亞人交涉并不順利的時候。
結果讓我沒想到的是,回到别墅打開燈那一刻,我率先感覺到的竟然是……冰冷,宛如鑽進了冬天的被窩,一點人氣兒都沒有。
“媽?”
我嘗試性的喊了一嗓子。
見無人回應,我連鞋都來不及換,便‘噔噔噔’上了樓,可樓上除了空蕩蕩的房間外,隻剩下已經收拾利索的衣櫃。
還好,是收拾完之後才走的,起碼是自己走的。
我如同失了魂一樣思考着從樓上走下,等我都下了樓了,才看見沙發上的布熱阿正坐在那兒,一臉委屈的望着我:“哥,這回不賴我,真不賴我!”
我看着他,面無表情的等着他的回答。
布熱阿解釋道:“早上,我想吃阿姆包的酸菜餃子了,就上家裏來……”
“當時我推門進屋的時候,阿姆正在接電話,鬼鬼祟祟的,看見我了,連話都不說了,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從極緻的快樂,變成了嚴守秘密的嚴謹。”
“等挂了電話,阿姆都沒讓我說話,就讓我安排車、安排人,讓我去市場上采購一些國内沒有的,還允許往回帶的……”
“這不,連家裏的倆保母都遣散了。”
“給,阿姆給你留的信。”
我沒怪布熱阿,問了一句:“人是你親自送到口岸的吧?”
布熱阿發誓一樣保證:“這一點你放心,我眼看着她過了關,在口岸另外一邊讓芳姨接走了才回來。”
我點了點頭。
這是預産期到了。
對于東北老太太來說,伺候兒媳婦月子,是老人守護孩子的倒數第二道關口,在這道關口前,哪怕平時婆媳不睦,也必須得去,畢竟你沖着的是你兒子,伺候的是你孫子。
老太太這是回國伺候月子去了。
“喏。”
布熱阿将一封信低了過來。
沒有信封。
我将紙張展開,頭一行就看見老太太在眼神不好下,越寫越斜的字兒,這字兒,讓人模仿都模仿不出來。
“别怪姓布那孩子,是我不讓他告訴你的。”
“小芳那孩子要生了,媽實在不放心,得去看看。”
“不和你說是怕你還和小芳生氣,不讓媽走……”
“孩兒啊,你這兒的日子我過不慣,再說小芳那兒沒個人也不行啊。”
“媽走了噢,等孩子生了我給你信兒。”
“另外啊,辣哨子酒少喝,整天臉紅脖子粗像你那個死爹似的,好啊?”
“煙那玩意兒能忌就忌它,一身煙袋油子味……”
我合上了紙,不是信讀完了,而是坐在沙發上看向夜色的時候,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老太太來的時,我膽戰心驚,日子過得能瞞就瞞,眼下總算有能力,能讓她享福了,人家告訴我她過不慣。
我再次打開了紙……
“嗯……媽知道你回不來了,回不來就回不來吧,等媽再老老,再帶帶孫子,上你那兒養老去。”
“不過有一點,不能再做損了,那玩意兒傷天德,日後報在孩子身上……你後悔都來不及。”
“心裏有點數。”
沒了。
對,沒了。
這老太太是得着信兒以後,着急忙慌就走了,知道了孫子馬上落地,根本就不顧兒子的感受,劃拉兩筆留下了這麽一封每一個文字都打斜的書信,離開的那麽理所應當。
要不人說隔輩親呢!
放下這封信,我從兜裏拿出了煙,剛給自己點上,才烘托出點帶有情緒的氛圍,手裏的煙盒‘嘎吧’一下子就讓布熱阿拽走了。
哎!
哎!
就這勐能,有一個算一個,能幹出這事的,就他這麽一個。
“你噶哈呀!”
氣的我直接把家鄉話飙出來。
“哥,你要是心裏不得勁兒,就……”
“我不給你往外傳。”
我看着他:“你啥意思?”
布熱阿一件事一件事的細數着我的人生:“你從園區活下來以後,咱倆就認識了吧?”
“可我從沒在你身上感覺到劫後餘生的舒爽;”
“後來你成了勐能江湖的一把,我也不覺着你和别人一樣,在舉杯暢飲中開懷大笑,有一種舍我其誰的成就感;”
“再後來,你成了勐能之主,成了半個佤邦的王……”
“我更是沒見過你真正高興哪怕一天。”
“哥,再加上今天的事,你要是心裏實在憋屈,不行就哭吧。”
“要不該憋壞了。”
我‘啪’一巴掌就拍在了布熱阿的後腦勺上,給他打的手直接就擡起來了,就那麽架在虛空,沒敢還手。
當然了,我也沒敢繼續打。
“我憋屈什麽?”
我瞪着眼睛看向布熱阿:“我從園區裏活着走出來,幹掉了大老闆和阿大,已經成爲了園區裏所有人中結果最好的一個,我憋屈什麽?”
“我在老喬手下戰戰兢兢活到今天,還從他手裏搶回了勐能,我哪憋屈?”
“我媽從被當成人質帶到勐能,到今天能安安全全被送回國給兒媳婦伺候月子,哪不好?”
“自打來了東南亞,我滿手爛牌一次次打出王炸,怎麽憋屈了?”
我高聲呼喊說的理直氣壯,但聽來聽去這話都像是在說給自己,而不像是給布熱阿解釋。
“你知不知道你哥在國内是什麽樣?”
“在工地上頂着大太陽幹活;”
“扛着水泥上下樓;”
“剛建好的樓别說電梯了,樓梯都他媽沒有扶手!”
“是,出苦大力也不少掙錢,一天三百五,一個月也萬兒八千。”
“到手以後呢?”
“請工頭得吃一頓吧?得唱會兒歌吧?一套下來一千多沒了!”
“楠楠再打打麻将,我抽點煙,房租一個月一千五……”
“哎,你知道什麽叫‘既餓不死,又看不到希望’嘛?”
“我就像是老鹞鷹,每個月到日子就給自己袖子撸上去來一針,每個月到日子了,給衣服袖子撸上去來一針,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最開心的事,是帶薪去廁所,出來的時候還得琢磨着别撞着領導。”
“這才叫憋屈呢。”
我再次靠在了沙發上,扭頭看向了明月。
“是,哥手裏現在還是一把爛牌。”
“沒有人才的勐能、沒有基礎建設的縣城、沒有底蘊的軍隊和四面楚歌的環境。”
“可這不比園區裏好多了?”
“我相信我還能打出一手王炸來,我信!”
布熱阿聽了半天,發現好像我說的和他說的沒什麽關系:“哥,我不是這個這個意思。”
“我是!”
我不容反駁的說着。
緊接着起身走向了廚房,回頭問道:“是不是吃餃子?”
布熱阿沒敢回答。
我也不知道沖誰,反正是激得孬(沒好氣兒)又問了一句:“是不是吃餃子!”
他依然沒有回答。
“我還就不信了,今兒我還不能管你一頓餃子了!”
我打開了冰箱,打算拿出塊肉來榨油梭子,結果冰箱剛一打開,裏面滿滿登登的凍餃子出現時……(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