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鹞鷹笑了出來,是那種肩頭徹底放松,兩隻手完全下垂的笑,仿佛整個上半身都進入了一種松弛的狀态。
“是不是在你們領導那種大人物眼裏,我這種小人物賊适合當叛徒?”
他渾身上下都在散發着一種悲哀。
不過,這次來辦事的果敢同盟軍很會說話:“别這麽想,有時候及時止損才是一種人生智慧,堅持反而會顯得愚蠢。”
“再說了,你這隻手還不夠你做出選擇的麽?”
“緬北哪有忠誠可言啊?”
“即便有,你也不應該向一個傷害過你的人展示這種美德吧?”
這個年輕人是笑着說的,嘲笑着。
就像是,校園裏哪個同學挨了欺負以後,老師叫去兩個孩子的家長,‘欺負人那個孩子的家長’向‘挨欺負那個孩子的家長’說:“誰小時候還不挨兩頓打啊,這有什麽的?”
老鹞鷹立即擡起了自己的殘手看了一眼,然後,将目光扭轉到眼前年輕人身上,晃了晃那隻殘手:“不聊手的事。”
老鹞鷹是個聰明人,他不和眼前這個年輕人聊手的事與道德無關,主要原因是,這件事和這個年輕人沒有任何關系。
這隻手是你救回來的麽?
還是當初你拉着許銳鋒,讓他少砍咱一刀來着?
既然都不是,你這不就是套上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用咱的傷痛打造對你自己有利的事實麽?
這他媽缺德啊!
“聊背叛的事。”
可老鹞鷹接下來說的話,似乎更敏感。
“你管背叛叫啥?叫及時止損;”
“你還說有時候放棄比堅持更智慧。”
“呵呵呵呵。”
老鹞鷹笑得挺慘,指着自己腦門回應道:“我他媽聽進去了。”
“你說的對,這兒是緬北,是一個沒有信仰、沒有榮譽、沒有法律、沒有道德的地方。”
“在這兒的每一個人都是孤魂野鬼,隻要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背叛誰都能說得通。”
嘶……
老鹞鷹這時候低下了頭緊閉着雙眼,一邊發出這個聲音一邊思考着說道:“這就像是我在網上看到的那個特别讓人兩難的問題,如果你的孩子在學校裏成爲了校園暴力被害者,你會讓他還手麽?”
老鹞鷹再次指向了自己的胸口:“事先聲明,我肯定會。”
“别跟我談什麽道德與法治,現在是我家孩子讓人欺負了。”
“這就和眼巴前兒一樣,我要是不同意你們說的背叛,我就得死。”
“對吧?”
年輕人重重點了點頭:“對。”
老鹞鷹也沒多說什麽,隻吐出了一句:“我跟你們走。”
年輕人沒想到這件事會如此順利,似乎有點驚訝。
可轉念一想,這他媽是緬北啊!
馬上就不覺着意外了。
“老闆,結賬。”
這時候夜秀樓上走下了兩位喝多的客人,這倆人長的很有特點,一個往死裏黑,就跟讓人綁到樹林裏接連不斷曬了幾年烈日一樣,從裏往外透着那股黑;
另外一個往死裏糙,糙成什麽樣呢?臉上都幹巴的起皮了不說,扶着樓梯扶手的那隻手,就跟幹旱了幾年的鹽堿地差不多,都他媽有了蜘蛛網一般的裂紋,裂紋裏由于髒東西常年堆積令整隻手背都皴了,估計拿鋼絲球刷都刷不下來。
老鹞鷹都沒看他倆一眼,而是繼續說着:“我跟你們走可以,但是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就一個就行,多一個我都不問。”
年輕人看着他回應道:“問吧。”他可能以爲老鹞鷹要問的是這群人怎麽進的勐能,又怎麽進的縣城,眼下這些事都不是需要保守的秘密了。
“還是剛才那個問題,現在你是一個孩子讓人欺負了的家長,你讓不讓孩子還手打回去……”
這還用想麽?
年輕人剛要張嘴,老鹞鷹立馬伸出手阻止了他:“我的要求是,别用你的第一反應回答我,再往深了多想一層,就一層就行。”
“你什麽意思?”
年輕人聽不懂了。
老鹞鷹這老流氓卻特别成熟的說道:“這件事最粗淺的想法是,我必須要讓孩子打回去,否則他一輩子都得挨别人欺負;”
“往深裏想一層,這件事就會變成,如果我讓孩子打回去了,孩子就是一樣的校園暴力使用者。要是這個世界上所有孩子都這麽想,那校園暴力就會永遠存在且會讓孩子的世界永無甯日。”
“要是你還能再想明白,那就再往深裏多想一層,這一層是,如果全世界孩子的家長都讓孩子打回去,你有沒有勇氣做這個讓校園暴力在你手裏停止的第一個人;相反,假如其他孩子的家長已經有人開始讓孩子停止使用暴力了,在尋求其他途徑解決這件事。你是會選擇真正意義上的正義,還是趁着人家犧牲,自己貓到旮旯裏嘴上喊着口号,實際上卻偷偷告訴孩子打回去,絕對不能吃虧呢?”
“你想,你使勁兒想?”
這時候,年輕人耳朵裏似乎出現了一些雜音。
“哎,老姚這是怎麽了?”
“估計是剛紮完針,還嗨呢,你們感覺出他都不認人兒了麽,咱倆下來都沒看見。上回老姚嗨大了,給我摟樓上包房裏講了一宿哲學,什麽幾把唐吉歌德、阿基米德,反着德字輩兒的按世界地圖捋着那麽講,生生給我講吐了。”
年輕人覺着眼前這個老鹞鷹的眼神有點發晃、目光發散,這才強忍着怒火說了一句:“你不是來建設緬北的!”
老鹞鷹肚子上頂着槍,把兩隻手都搭在了對方肩膀上,完全不在乎的說道:“可這個世界上拿着‘及時止損’去背叛,用‘應該理智、應該冷靜’去給别人潑冷水、拆台的人太多了。”
“我的确不是來建設緬北的,我在自己國家都不高建設,跑這兒搞什麽建設?”
“可老子得建設自己的心啊。”
年輕人徹底懵了,他頭一回見一個毒枭和自己講良心,這貨手背上的針眼還在用力過猛的情況下往外冒血珠呢!
“魚哥,他們要把老闆綁走!”
這時候縮在吧台裏的吧員總算看見了熟人一般終于壯起了膽子,指着眼前的人群喊了出來。
已經走到了吧台前面的兩個‘風格奇特’的男人陰冷回應了一句:“我們不瞎!”
魚頭雙手順腰間拽出了兩把銀白色得柯爾特大左輪,用糙手的拇指順勢掰開擊錘,當槍口移動到距離自己眼前隻有兩三米遠那個果敢同盟軍年強人腦袋上時,毫不猶豫扣動了扳機!
砰!
柯爾特的巨大威力當場就把那個人腦袋轟成了爛西瓜,老鹞鷹感覺脖領子好像讓誰潑了一碗黏糊糊的溫熱,伸手一摸,再擡眼睛去看的時候,眼神都不聚焦了,順嘴往外胡說:“誰他媽潑了我一碗粥?老子這兒正講哲學呢!”
紮完針講哲學,老鹞鷹絕對算是紮針兒界裏的一朵奇葩!
完全盛開的奇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