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翹起了二郎腿,靠在了椅子上。
“真他媽行。”我笑望着他,回應道:“那你說說,我是怎麽想的。”
“你想見見真正的王!”
他把我想高端了,想成了那種手眼通天的人。
他覺着我在來之前就已經知道了他們這群人的身份,但,最後的這句話還是說動了我。
“剛剛大權在握,除了興奮,是不是還有一點迷茫?”
“以你的身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在終于不用聽從命令做事以後,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先做什麽後做什麽?”
“人,從出生開始,第一個展示出來的本事就是摹仿,并将這個本事在生命裏一以貫之,眼下,你需要找到生命裏的另外一個人生标杆。”
“換句話說,就是你從老喬的課堂裏走向社會以後,依然需要一個老師傅帶着你去學回該怎麽成爲一個王。”
我不應答,卻反問道:“是不是人老了都會變得話特别密?”
他側過頭再次看向了窗外。
“我聽說,你才剛剛登基,就給手底下的人漲了薪資,開始分封諸侯了?”
“還在勐能建了學校,甚至打算建醫院,想要完善這些基礎設施,是吧?”
他轉回了頭,看着我說道:“我明白,你是按照曆史上那些皇帝登基的标準在要求自己,模仿的都是人家做過的行爲,想要一個‘慷慨’的賢名,這樣也方便管理。”
“但,這就會産生一個問題,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翻倍的工資、提升的官職,對人的滿足時間極爲有限,而人的欲望無窮,下一次,你用什麽來滿足這些手下?再下一次呢?”
他看着我,眼都不眨動一下。
“在慷慨的賢名之下,你換取的是一張又一張的笑臉,如果在這種情況裏,你們之間出現了意見相左的局面,你依靠什麽來讓他們服從?”
“這些,你想過麽?許爺。”
他的‘許爺’二字,像是嘲笑,專屬于一個下野的管理者看着狗屁不懂的人上台後,從對方坐上王座那一刻就已經知道,這個盡力維持的局面早晚有一天會崩塌。
我那捉襟見肘的财政、還沒血脈相通的管理,眼看着就要在他的話語下應驗,自以爲已經擺平的世道,實際上危機四伏,而我,還不自知。
不能亂。
我故作沉穩,再次反問:“那你說,這種局面應該怎麽辦。”
“《君主論》說,一個吝啬君主給出去的賞賜才是最會被珍惜的,那麽在吝啬和慷慨之間,你怎麽選?”
我笑了。
這就叫站着說話不腰疼!
我勐能四面危機,讓邦康和勐冒夾在中間,馬上就要四面楚歌了,你和我聊《君主論》?
最關鍵的是,那他媽是啥玩意兒!
我轉頭看向了真誠:“所有人都出去。”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帶出了房間,當整個屋子裏隻剩下了我們倆:“你知道我所面臨的是什麽?”
他點了點頭。
“你在趙家的船上買了雇傭兵,一直使用到了今天。”
“而一個真正的王,卻絕不可能用别人的兵。”
“這說明,你手下沒有可用之人。”
“拿下勐能,原警察局長被生爲了司法委主任,你讓自己人接管了警察局,上任就換九門提督,說明你沒有可信之人。”
“無人可用,又無人可信,卻大把撒錢。”
“局面還不明顯麽?”
他鄭重其事的說道:“老喬那張椅子正在燙你的屁股,你已經坐不住了。”
他每一句話都說到了我心坎裏,讓我張不開嘴。
我看着他,用力撐開上下牙膛說道:“老喬和我說,你已經回到了果敢。”
“我是回去了,又讓人趕出來了。”
“跟着我的一百多人,就剩下了最親近的十幾個。”
“許爺,咱們倆正好相反。”
“我是一身本事卻身無立錐之地;”
“你是幹什麽什麽不行、吃什麽什麽不剩,卻剛剛登基。”
“我已經是喪家之犬了。”
“可我還是能教會你如何成爲一個王。”
“你手裏有權有兵,偏偏沒有我的情況下,就是搞不定勐能。”
他也笑了。
笑得像是已經燎原之後的星點火光。
在屬于他的草原上,這把野火已經燒無可燒,我,是旁邊唯一的一片林子。
“是不是還想問接下來應該怎麽辦,又不好意思張嘴?”
我終于開口了:“我不需要誰來告訴我問題在哪。”
“所以我把答案也帶來了。”
“沒事,我說,你聽。”
“先解決軍隊的問題。”
“緬北,尤其是果敢,是一個曆史遺留上有問題的地區,但,我還是能搞定軍隊,爲什麽?”
“因爲我從不在文化上做文章,更不在忠君愛國上做文章,所以我善于守成,而不善于攻伐,這正好應對勐能的局面。”
“你首先要做的,不是花那麽多錢去平均分配,而是要告訴士兵,你以生命之勇報我,我必不辜負!”
“樹立一個典型,将這麽一大筆錢都給一個人,打造一個勐能新貴。”
我想起了老喬,老喬用捧起我的方式,令其他所有人羨慕,再利用他們的羨慕所制造的向上攀爬心理爲自己做事。
“其次,所有的獎賞到此爲止。”
“所有不切實際的計劃,到此爲止。”
“你要做的,是在這個典型被樹立起來以後,去緊盯着誰能爲你做出貢獻,在你沒有爲其提供資源的情況下做出貢獻。”
“從無到有,才是一個君主最需要的發展本質,也就是說,君主的慷慨隻對典型有效;”
“而君主的殘忍,卻對所有人有效!”
“下一步,就是讓他們畏懼你。”
“對民衆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仁慈隻會讓兇惡狡詐之人崛起,讓社會充滿欺詐、腐敗、混亂。”
“你的殘忍,是爲了讓惡人畏懼受罰;”
“這個時候才可以仁慈,但仁慈不是獎賞,或者說,獎賞不是錢。”
“你要知道,君主手裏最好的獎賞,永遠是名譽,因爲這東西不傷根本,且可以許諾衆多。”
“記不記得小時候的大紅花?”
“又記不記得如今的‘感動全國’?”
“殘忍之後的仁慈才是仁慈。”
“是,仁慈可以讓百姓對君主産生愛戴之情,但,愛戴,是源于民衆的給予;可恐懼,卻是君主的索取。”
“愛戴,永遠掌控在别人手裏,這就叫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恐懼則掌控在你手裏,叫但凡我要,你不敢不給!”
“若是在和平地域,我當然會勸你選擇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可是在緬北,哈哈哈哈,你自己選。”
我像是……
像是讓誰惡狠狠給了一個嘴巴,然後拎着耳朵問:“你怎麽這麽笨呢!”
他說的這些,每一樣我都見過!
我在那些監獄裏的大哥身上見過,在老喬身上見過,在大老闆和阿大身上見過,可見過之後,自己竟然還是不會用。
原來一個人能否成功真的和眼界無關。
“明天,讓大佬彭來司法委見我。”我沖着那個老人揮動了一下手裏的‘嘎巴拉’:“到時候我會把這個還給他。”
在謀國上,或許我還太嫩,可是玩小心思?大佬彭,你這個掌控宏觀的人,怎麽可能知道細節是什麽?
老人愣了一下。
我指了指他的耳朵:“你耳朵眼裏那東西,在一下一下閃着藍光,盡管我不知道這個耳機爲什麽沒有線,但,真正的大佬彭絕對不會像個二逼似的,帶這麽多人來勐能送死。”
說罷,我起身離開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