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小啞巴了,早不是了。
自從離開村寨,除了老喬和央榮,已經沒人再這麽叫我了。
可老喬一直還這麽喊我,就像是一個看着你長大的老人,在你十六七歲的時候,還會逗你玩似的說句:“來,揪個雞兒吃。”
直到他有一天看見你手裏拎着刀,還滿手都是血,才發現已經不能像對待孩子一樣對待你的時候,才喊出了你的大名。
“開槍吧。”
老喬望着我說道:“你不都想明白了麽?”
我的确想明白了,但,還是想聽着他說。
“你說吧,好歹說完最後一句。”
老喬完全不在乎生死似的,都沒再看一眼腿上的1911,随波逐流道:“也行,反正魔鬼也是我介紹給你認識的。”
他停頓了一下,那幾秒鍾對我來說好像一輩子那麽長,我看着他的呼吸頻率中的每一個細節,看着他臉頰上原本沒有皺紋的地方擠出了皺紋。
“一開始,我就是拿你當個寵物養。”
“告訴你這個世界的規則,就像是教小狗學握手,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自己随手撇出去的垃圾,被小狗叼了回來,我才又有了新的樂趣。”
他說的是,發現我有辦事的能力了,我估計,是從我找到來大老闆的位置開始的。
“可我得有一條狗鏈子啊,總不能費盡心思養的狗,最後讓别人勾搭走了吧?”
“我就讓人把你媽接了回來。”
他笑了。
“可能有一件事你都不知道。”
“還記不記着我帶着你認識了魚頭他們之後,給了你一個嘴巴,然後去你家吃飯?”
“當時你媽就在樓梯上聽着咱倆說話,我都聽見她的腳步聲了,老太太挺有意思。”
我回應道:“我媽擔心我。”
“她完全沒必要擔心,我早就信你了。”
老喬翹起了二郎腿,打桌面上拿起了一根雪茄,獨自點燃。
這才轉過頭來看着我:“白盒的中華煙還得過一段時間才送過來,我都換煙抽了,許銳鋒啊,我還得怎麽對你啊?”
什麽叫心如刀絞!
“你是說……”
老喬看着我:“哪有背黑鍋這回事?”
“隻要我活着,誰會相信你許銳鋒能在勐能當家做主,還敢在我不允許的情況下幹掉大包總?”
“你覺着自己是誰啊?”
老喬冷哼了一聲,撇起了嘴。
“還有我帶着你去看我那些老兄弟的墓……”
“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我隻是爲了安撫你!”
“我看着你,就像是在外邊撿回來了一隻野貓,明明在溫暖的家裏,卻始終因爲在外面受到的傷害而蜷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我都不敢碰你……”
“我一要靠近你,你就會充滿痛苦的嚎叫,還得亮出我根本不在乎的小貓爪子,以爲這樣能自保。”
“我他媽要不是心疼你……”
老喬終于将心裏話說了出來:“我要不是和你遭過差不多的罪,能完全理解你不信任任何人的想法,我跟你扯這個?”
“我會跟你扯這個?!”
煙霧在屏幕的熒光中緩緩升起,老喬慢慢将雪茄放在了嘴邊,他把一整口雪茄吸了進去,竟然還過了肺。
“你在園區被弄得無比敏感,心裏全是傷,在我這療養好了身體,卻對周圍的一切都持有懷疑态度,對我的一言一行都加了萬分小心的去分析……”
“這和我當年被大老總的死士刺殺有什麽不一樣?”
他正視着我:“哎,你知不知道我們爲什麽會這樣?”
我搖了搖頭。
“因爲我們心裏先設定了一個自己會受到傷害的結果,随後,一切看到的行爲都會在這個結果上,增添導向性思維,仿佛每一個過程中都帶有指向結果的箭頭标志。”
“這是當年我幹掉了所有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以後,找了一個洋鬼子心理醫生和我說的,那時候我活的渾渾噩噩……”
他的目光變得溫柔起來了,話語變得溫柔起來了,用最溫柔的态度,說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話:“仿佛看到自己變成了魔鬼。”
我……我也看見了。
“那個心理醫生還和我說很多話,不過我大多都沒記住,就記住了他給我分析了一下爲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說,這塊地方是一塊不法之地,我們行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獄裏,那時候,哪怕身上的汗毛讓風吹動,都會不寒而栗,恨不得拿起身旁最近處的武器。”
“要是有誰敢在這種情況下碰我一下,我X你媽,我要不給他一刀放倒,我都覺着這顆心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
“就這麽着,我們将身邊的空間越清理越大,總算是有了舒心的時候,可剛閑下來,卻發現滿鼻子都是血腥味,整個人的神經又緊繃了起來。”
老喬回憶着說道:“我問大夫,這是爲什麽?”
他沒繼續往下說,看着我問道:“我說的對麽?”
我用力咽了一口口水。
從阿勇、到阿大、再到大老闆、西古……
我再次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可發現已經沒有口水可咽了,唯一能讓心裏平穩一些的動作就是握緊了手裏的槍。
“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魔鬼。”
“他讓我們看到了權力、看到了錢、看到了女人、看到了所有人面對我們的卑躬屈膝……”
“當我們在這種環境裏放肆狂笑,以爲這就是所謂的成功時……”
老喬的笑容在臉上慢慢化開,宛如一盆清水開始一點點變得渾濁似的說道:“其實,我們需要的隻是一縷陽光。”
陽……光……
老喬沖我伸出了手:“能看見不就不害怕了麽?”
“如果你看見了旁邊刮到你胳膊的,隻是一根樹枝,你還會不會拎起刀去砍就站在你不遠處的人?”
“如果你在恐懼中能有一個号碼可以報警……”
我沒敢去握老喬的手,他隻能尴尬的指了指那把槍:“還會不會用那玩意兒指着我的腦門兒?”
“所以我說你完了。”
“你的黑暗從心裏長出來以後,最先被蒙蔽的卻是雙眼。”
“許銳鋒啊,你沒得救了。”
我不知道該把手放哪的從兜裏去拿煙盒,可将手伸到了口袋位置才反應過來,剛才我就是夾着煙進來的,最終,隻能将其甩掉後,又給自己點了一根。
“那你呢?”
我硬撐着問了這麽一句。
“我早就沒得救了。”
老喬一字一句說道:“今天你要是心慈手軟讓我活下去,等你出了這個門我就會讓人幹掉你,連你那個沒出生的孩子一起幹掉。”
“我就算不這麽做你也會這麽想;”
“你哪怕不這麽想,我也會這麽做!”
他不是在激我,而是說出了事實。
是經曆過這一切之後,知道我們這種人隻有一錯到底一條路可以走了!
感謝‘ljx73’的兩次打賞,感謝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