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個越活越害怕的過程。
随着年齡的增長,人會越來越相信天賦,相信運氣,相信那些看起來虛無缥缈,實際上卻真實存在的東西。
就如同在老喬這兒,我服了一樣。
村寨邊上的一條小河旁,老喬帶着草帽感受着樹蔭和秋風的涼爽,他手裏握着一根兒魚竿,随意的将魚線飄灑進河裏。
我蹲在河邊看過,河裏最大的魚也不過巴掌大小,還都不咬老喬的鈎。
而老喬這次帶我出來,隻說了一句:“小啞巴,走啊,帶你出去玩去。”,就這麽将魚簍塞進了我手裏,背着手、戴着草帽晃晃悠悠從村寨裏走出來了。
我知道,他是想讓我放松一下過度緊張的情緒,省得大老闆再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漏了餡。
可我不知道這麽個大人物晃裏晃蕩的出來,到底有沒有顧及到自己的安危,他好像從來不怕誰刺殺他一樣。
“想什麽呢?”
河岸邊,老喬見沒上魚,轉過頭來和我聊天。
我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老喬說道:“要不你和我都說了得了,算是讓我死個痛快還不行麽?”
老喬很納悶的看着我:“誰說我要殺你?”
“我就這麽混到了你身邊,你不記恨我?”
老喬搖搖頭說道:“從我在村寨裏看見你的第一眼開始,就恨上了,那時候我想了兩件事,第一件,有沒有可能是我身邊的人出了問題;第二件,你到我身邊來的目的。”
“可在一個小時後,我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才發現,這根本不可能。”
“無論是你逃進山裏以後進了村寨,還是到我身邊,都不可能是蓄意而爲,畢竟這巧合性太大了。”
“那,自然也不存在園區裏那個家夥把你派到我身邊來當卧底的可能。”
“也就是說,你的出現,無外乎是想逃命,僅此而已。”
“那我殺你幹什麽?你又沒打算傷害我。”
我看着老喬眨了眨眼睛,對他的話,半信半疑。
他緊接着話鋒一轉:“不過呢,現在不太一樣了,你知道的太多了,你看着我殺了整個勐能所有的毒枭,看着我把90%純度的冰生産了出來,還看着我釣魚釣不上來,那不行。”
我就知道!
不是,什麽叫釣魚釣不上來?
看見你釣魚釣不上來也得死?
老喬很認真的望着我,我都看不見自己露出了什麽表情,他竟然開心的笑個孩子。
然後指了指水中的波紋說道:“你自己看看。”
我轉過頭,看見水裏的自己一個眉毛塌着一個眉毛挑着,滿臉的難以置信……這才反應過來,老喬是在逗我。
可又一種危險信号傳了過來,他現在的開心程度,和當初養寵物的時候一樣。
這老王八好像拿我當寵物了!
“我老啦。”
當笑容收斂,老喬終于說出了真心話。
“已經到了人生當中最危險的時間段。”
“去看看金三角那些後起之秀吧,一個個的才十幾歲就敢拿着槍殺人。”
“二十出頭就敢打出一塊天下來,自己當草頭王。”
“我的很多老夥計,都是在街頭被突然出現的槍手莫名其妙的打死,我還抓過幾個,你知不知道那幾個孩子對我說什麽?”
“他們說,他們也要出頭,也要威風!”
老喬扭過頭,一點不摻假的看着我說道:“所以我才這麽嗜殺!”
“我都赢一輩子了,坤沙那麽強大都讓我們給打倒了,我怎麽可能會栽到那些毛頭小子手裏?”
“哎,許銳鋒,你知不知道怎麽才能做到這一點?”
我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得爬的足夠高,讓這群人看見你就抖、讓他們覺着自己根本和你沒配。”
老喬沖着我很不屑的揮了揮手,随即把頭轉向了一邊。
“你啊,最多也就是江湖二流水準。”
實話實說,這他都說多了。
“你嘴裏的爬的夠高,不還是在江湖裏麽?”
“隻要你在這個泥潭裏,你嘴裏那些話就永遠都不可能實現!”
“想要實現這些,隻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建一個正常的社會,讓他們覺着自己爲了什麽去拼命都不值得,在他們的心裏灌注進去‘道德’、‘法律’,讓整個勐能、乃至于整個佤邦都越來越規範。”
“像大鮑總想的那樣。”
“這樣,我們這群人才能活。”
他們……
他們……
他們對整個佤邦的建設、改變,竟然不是處于要改變底層老百姓的生活,而是想将這些東西灌注到老百姓心裏以後,瓦解掉整個江湖的危險,好讓自己活下去!
他們建立一個政權并希望政權穩固的理由,竟然是怕死。
我忽然明白爲什麽在這個政權下有如此多污穢,爲什麽這兒能藏污納垢了。
“可這東西是一天就能改變的麽?”
“肯定不是。”
“誰不知道‘毒’不好?可離了他,你讓我拿什麽養軍隊?”
“你知不知道這群綠皮兵就算是吃豬食,一天得多少袋豬飼料?”
“你又知不知道假如一天不喂他們的結果是什麽?”
老喬冷哼了一聲:“你們呐,還說我是魔鬼,真正的魔鬼有這麽明目張膽坐這兒的麽?”
“真正的魔鬼是園區裏那樣的,人家随便打幾個電話就讓被騙的人神魂颠倒,我們還他媽得販毒,得拿命換錢,到底誰是魔鬼?”
老喬好像把自己說亂了,他一開始說話的時候是有章程的,可說道最後就變成了最純粹的抱怨,開始抱怨販毒既比詐騙危險,還真不一定有詐騙賺錢。
我忽然想起了廚子和軍官說過的那些話,難不成,他真猜中了老喬的心思?
這老小子将詐騙組織引入勐能,除了能讓勐能得到快速發展外,還想等到詐騙收益完全超越村寨的一天?
“上魚了!”
老喬一擡杆,小拇指粗細的一條小魚正在魚鈎上擺動身軀,等老喬把魚摘下,放進魚簍,看着這條寒碜到極限的小魚,最終還是将其倒了回去。
這就像詐騙,扔點魚餌,等你咬過去的時候,直接把腮幫子刺穿,很疼很疼,但不緻命;
緻命的是手握魚竿的人,于生于死,予取予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