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開始了?
哪就開始了?!
夜幕還沒降臨,天還沒完全黑,等我走到窗邊的時候,看到了自己都無法想象的一幕。
一個綠皮兵,正一邊往前走,一邊用力的跺腳,好像是腿上的褲子有多麽不合身一樣。
我突然轉頭看向了老豬,回憶起了阿大說過的話,每一句,都像是一個在腦海深處敲響的警鍾。
那個綠皮兵,褲子明顯短了一截,腳腕上的踝子骨還露在外邊;
他的褲腰帶扣在最外邊的孔洞内,褲腰帶上的皮子根本就不用往腰間插;
還有那把槍,槍口沖下、槍把沖上背着,我都能一眼看出這小子的緊張程度。
他是從4号樓裏出來的,4号樓!
我現在知道綠皮兵是怎麽掙的這筆錢了,這小子拿自己和人家換了!
但,阿大是怎麽知道的?
這種事,阿大怎麽可能知道?
我看向了老豬。
老豬冷笑了一下。
我仿佛聽見了三個字,叫‘管住嘴’!
所有知道了即将要離開園區的人,都會呈現出一種特殊的狀态,那就是緊張,當一個人的緊張程度達到了定點,就會顯得不自然。
他會和從沒說過話的人聊幾句不相幹的、會幫平時不願意幫的人一些小忙,還有可能把平日裏最在意的東西随意送人……
這些都是猜的,因爲這件事,直到最後也沒人給過我答案。
我看着那個綠皮兵走向了一輛軍車,然後,這家夥在我們所有人的關注下,竟然四處觀望,曾經有一秒,我甚至看見了他和我對視的雙眼。
他很心虛的扭過頭,估計在心裏咒罵着‘這幫王八蛋在看什麽’,緊接着,他順着軍車和牆體的縫隙鑽了過去。
沒有綠皮兵會這麽走路!
誰會放着好好的寬敞道路不走,去走軍車和牆壁的縫隙!!
他就是這麽走的,随即,并沒有從另外一端走出來。
我想,他應該是蹲下了。
我想,他此刻心中應該在狂跳。
我他媽不願意想了。
緊接着,我看見阿大和曾經見過的那位團長從财神所在的樓裏一起走了出來,我看着他們倆走向了那台軍車……
碰!
阿大一腳直接蹬了過去。
一個人影從車後被踹出,那小子後背着地的一瞬間就把槍卸了下來。
我轉過了身,走回屋内,不願意再看了。
那把槍的子彈打不響的,這套路我都玩了兩回了!
果然,院子裏沒有傳來半聲槍響,卻遍地是此起彼伏的叫罵聲。
一群綠皮兵瘋了一樣沖過去,擡起槍托用力往下砸,那個豬仔隻能用手護着腦袋,将整個後背都讓了出去。
我又看了。
是,我沒忍住。
“趙明遠,你跑啥?”
阿大分開了人群,就蹲在綠皮兵圍繞前的那人身旁,倒在地上的男子口鼻竄血。
“大哥……我媽……”
啪!
阿大蹲那就是一個大嘴巴:“你媽!”
“不是,我媽……”
啪!
又是一個嘴巴:“還你媽!”
阿大氣呼呼的瞪着他:“我對你不好麽?”
“老子當上了督導,是不是第一個就把你直接提拔成了管理?”
“你怎麽對我的?”
“說走就走啊?”
“你也沒拿我當人啊?”
“你走了,我和大老闆怎麽交代,我說自己瞎了眼,讓你給騙啦?!”
這一次阿大似乎沒有上回騾子逃跑時候那麽激動,可他死死盯着趙明遠的眼睛卻一直都沒有離開過。
他好像有點傷心了。
好像在體會那種讓人背叛了之後的感覺。
他一個人孤零零的蹲在那兒像是百獸之王中的猛虎,哪怕是趴在自己的領地,哪怕是領地内的肉食随他取舍,可他孤獨。
“我聽大哥說過他。”
老豬轉過身靠在窗台上和我唠着嗑。
“大哥說,趙明遠這小子,沒你聰明,但是比你熱乎。”
我轉頭看着老豬:“啥叫比我熱乎?”
“知冷知熱呗。”老豬解釋道:“大哥覺着,你冷,有一種用盡了辦法也不能靠近的感覺。”
“趙明遠這小子不一樣。”
“他和大哥說他們家的事,說小時候淘氣,用尿罐子往人家煙筒裏倒的事……”
“還說,這樣讓人覺着更像是兄弟。”
啧!
我故意擺出不樂意的姿态咂吧着嘴唇反問:“我咋了?”
“我這不也是拿命拼到今天的麽?”
老豬看着我,終于把隐藏起來的那句話說了出來:“可你和咱這兒的誰也沒交過心啊。”
“滾犢子,事可真他媽多。”
我無言以對了。
我和你們交什麽心?
怎麽交心?
我他媽喝頓酒都得給腦子裏那根弦勒緊了,生怕說出任何一句不該說的話!
我和你們交心,你們能把山裏的暗哨布防圖給我啊?
能嘛?
不還得老子拿命去闖嘛!
或許,這是阿大屢次三番給我挖坑、大老闆一來二去試探我的原因?
就因爲我沒和他們交心?
“許哥,酸菜上不上啊?”
這是我心情正不好的時候,廚子偏偏在這時候往槍口上撞,讓我張嘴罵道:“誰讓你動我酸菜的?”
“和你說沒說别他媽動我酸菜?”
“我他媽說沒說?”
我過去抓起一罐子啤酒直接砸向了廚子——砰。
啤酒罐子直接在廚子腦袋上就炸開了,迸濺着啤酒花落地。
老豬笑吱吱的走了過來:“許哥,我這回看出來你是真生氣了。”
“傻逼!”
我罵完他,轉身就走,站在門口用肩膀靠着門垛給自己點了個煙。
我什麽都知道。
知道人在心裏有事的時候,容易控制不住情緒。
可我還是崩了。
我看見趙明遠的時候,好像看到了自己。
那個被人打得抱頭鼠竄的自己。
我不知道萬一這次失敗了以後該怎麽和阿大交代,也不知道該怎麽和自己交代。
我把手伸進了兜裏,再次握了一下兜裏的口香糖,然後叼着煙深深吸了一大口,一口恨不得抽掉整整半根兒煙,才把白色的煙霧吐了出來。
是白的,不是藍的。
“看啊,月亮出來了。”
不知道是誰說的這句話,我扭過頭去的時候,正看見一輪圓月挂在天空,空中一朵烏雲都沒有,仿佛誠心在和我作對一樣。
“艹。”
我又罵了一句。
在我這聲叫罵之後,一個情感脆弱、長相一般的女孩站在窗口望着月亮,用手抹着眼眶說了聲:“我想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