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尚儀到了海家,得知周家三房這場變故,心裏也覺得周世功的做法有點不妥。
既然說好了會把曾家兄妹安排到莊子上,那又怎能出爾反爾呢?孩子病了,把大夫請過去就是了。無論是騎馬還是駕車,大夫去莊子上出診,花的時間恐怕還不如周世功帶着病人坐車回城再下帖子去請人長呢。況且周家三房在城裏又不是沒有别的房産,若周世功非要把病人帶回城,另行安置也行。直接把人帶回祖宅,還安排到西院去,這是不計較孩子的外祖母與母親曾經做過的事了?
可就算周世功寬宏大量不計較,讓孩子住進親外祖母咽氣的院子,難道曾家兄妹就能安心居住養病了?
麻尚儀知道,周家三房的西院如今還供着馬老夫人的牌位呢,雖然隻是做做樣子,預備有不知内情的親友上門,可畢竟東西都在。而周世功兄弟父子一直待在莊子上守孝,周馬氏回城當家,又怎麽可能用心打理西院?怕不是連供奉牌位的條桌都無人打掃,早已積下了一層厚灰,香火也斷了。這種事落在曾家兄妹眼裏,又是一樁罪過。
周世功既然改了主意,也該提前跟妻子說一聲,叫周馬氏做好準備才是。他自己行事草率,倒覺得妻子不好了,也難怪周馬氏生氣。
不過,曾家兄妹如今境況可憐,連親生父親都是一副要抛棄他們的架勢,以周世功的軟心腸,會生出憐弱之心,也不出奇。
麻尚儀心想,周世功這個人,心軟總比心硬強。容易心軟,就意味着他比較講良心,不會因爲個人私利,便棄道義與家族利益于不顧。他擔不了大事,但守成還是沒問題的,隻是不會教孩子罷了。
麻尚儀心裏轉過好幾個念頭,面上卻半點異樣不露,隻柔聲對馬氏道:“你大姐那兒正委屈呢,想讓你過去開解開解,你去便是了。若有什麽新消息,隻管打發人回來告訴我。倘若周五老爺做得太過分了,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再怎麽說,他繼母喝的藥,也是我從宮裏帶出來的。他繼母犯的罪,我也一清二楚。周五老爺心疼外甥女,沒人會說什麽,但不能因爲孩子可憐,就把她外祖母和母親的罪過一筆勾銷了。孩子不是這麽寵的,他以爲這是憐弱,卻不知道寵得過了,反倒有可能把孩子寵廢了,那才是害了孩子一輩子呢!”
馬氏聽得深以爲然:“可不是麽?周晉浦就是這麽被他寵壞的!若不是他心裏想着嫡長子沒了母親,怕後娘欺負人,處處寵着護着,不舍得訓孩子一句,正經規矩都不肯教,周晉浦又怎會長成如今這副性子?真要擔心後妻會欺負嫡長子,那就别再娶呀!想讓人帶孩子才把繼室娶了回來,娶回來後又提防着不肯讓人帶孩子,這不是故意折騰人麽?沒有這門婚事,額大姐未必就不能嫁得更順心如意了,不象如今,被他們家害了大半輩子,差一點兒連兒孫都要折進去!”
馬氏對姐夫的意見很大,心裏也擔心着大姐周馬氏的情況。她與麻尚儀近日混得極熟,也不講究什麽規矩禮數了。既然麻尚儀開了口,她便叫了孫女海棠過來陪客,自己告一聲罪,穿上出門的大鬥篷,便帶着馬有利夫婦匆匆離去。
海棠心裏暗歎一聲,面上卻露着微笑,客客氣氣地請麻尚儀入座,品茶吃點心。她來時已經帶上了自己的針線籃子,寒暄過後,正好可以讓麻尚儀驗看自己做的新比甲,若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也可以及時修改。
光是這件比甲,以及從它引申出來的各種衣料、絲線、配色、花樣等話題,海棠就有把握在半個時辰内都不會冷場,既不會讓客人無聊,也不會讓麻尚儀有空閑胡思亂想些什麽有的沒的。
一老一小就這麽熱熱鬧鬧地聊了半個時辰,期間還摻雜了一段關于城中十來家不同規模的布莊綢緞、針線鋪、裁縫鋪的出品與價格的讨論。大家都覺得很充實,很盡興。
聊完了,海棠叫人來添茶水,送新的點心,心想差不多是時候暗示客人告辭了。麻尚儀則低頭喝着茶,心中若有所思,總覺得自己好象被套路了。
都是宮裏出身的老狐狸,麻尚儀對海棠的手段也不是全無察覺。她隻是有些不敢置信,這能是十來歲的小姑娘會有的城府和心計麽?海家的孫女是從哪裏學會的?明明馬玉玫就不是心思深的性子,又隻教過少女時期的馬氏,不可能對馬氏的孫女有什麽影響呀?馬氏心性單純,聊天時總是會被自己牽着鼻子走,怎麽就生出個如此精靈古怪的孫女來呢?
不過,小姑娘家年紀輕輕,就這麽有心計,也不是壞事。麻尚儀看得出來,海棠并沒有什麽不該有的野心,平日裏說話行事也很守規矩,人品足夠厚道正直。隻要是正直的姑娘,有些心計也沒什麽,起碼平時過日子,心裏有數,不會輕易犯糊塗,也不易被外頭的奸詐小人騙了去。
麻尚儀放下茶杯,看着丫頭送上來的點心,露出了微笑。
她就着茶點的話題,聊起了城中各種規模的食肆、點心鋪子、茶室,又把聊天的時間多延長了半個時辰,并沒有如海棠所願地告辭離去。
海棠面上微笑不變,偶爾還會心無城府地大笑出聲,再問些天真的問題,就象是個真正的豆蔻少女般,陪着麻尚儀把聊天進行下去了。
隻是這麽一個時辰下來,無論是海棠還是麻尚儀,都感覺到有些心累了,認爲這場戲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兩人自然而友好地結束了聊天。海棠命人将家裏今天新做的點心裝了一匣子,送到麻尚儀手中,親親熱熱地說:“您多拿些回去吧,閑時配茶吃最好了,若是喜歡,下回家裏再做,我就讓人再給您送去。您明兒還來麽?我阿奶如今最喜歡跟您聊天了,說您見多識廣,知道許多有趣的事。咱們家從來都沒聽說過呢!”
麻尚儀年紀大了,精力自然比不得小姑娘,隻能笑着打哈哈:“好說,好說,等你祖母閑了,我定會再來。”
海棠送人出門,剛到前院,便聽得有人在門上不知道跟臨時替班守門的崔伯說着什麽,隐約提到了“礁哥兒”、“金少爺”的名字。
海棠想起海礁與金嘉樹今日與塗金寶相約見面,好象是要跟阚金寶一同去校場練騎射去了,心中頓時一凜,抛下麻尚儀急急上前幾步:“崔伯,出什麽事了?我哥哥和金大哥怎麽了?”
麻尚儀也微微皺了眉,跟了上來。
崔伯指了指身後的來人:“這是周小見的鄰居,說是周小見打發他回來給麻嬷嬷送信,塗家少爺那邊出了點變故,讓麻嬷嬷趕緊打發林護衛去把金少爺帶回來呢!”
海棠摒住氣息:“出了什麽變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