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嘉樹沒覺得這個問題有什麽特别的,他隻當自己是在跟海棠閑聊。
他的思想剛剛才經曆了一場震蕩,如今不過是初初平息,暫時還想不到太多。
因此他随口就回答了海棠的問題:“海哥和你平日裏可沒少幫我出主意,許多主意都考慮得又細緻又周到。麻嬷嬷聽我說起後,一直誇你們細心。”
他舉了個例子。當初他爲麻尚儀選擇房間的時候,放棄了位置更方便的南屋,就是因爲南屋照不見陽光,潮氣大,對于麻尚儀這種在宮中住了幾十年的人來說,十分不友好。因爲宮中潮氣也挺大的,她的腰腿很可能已經有毛病了,繼續住在潮氣重的屋子裏,沒幾年就會行走困難。
金嘉樹本來沒想到南屋有潮氣的問題,隻是海家兄妹這麽提議,他便給麻尚儀安排了采光通風條件都更好的東廂房,又增加了東廂房的窗戶。麻尚儀是來過金家的,知道原本的屋子不是這個模樣,見他爲自己的住處做了那麽多修改,自然要問爲何如此。金嘉樹告訴她自己的考量後,她就沒少誇海家兄妹考慮周到。
她還說:“沒想到海家的哥兒和姐兒居然能看出我的腿腳不好,有多年的風濕病。我在人前從來不曾顯露過,自問也算掩飾得當。如今想來,其實我并沒有自己以爲的那麽會掩飾,早就露出破綻來了。恐怕許多見過我的人都心知肚明,私底下沒少笑話我老太婆硬撐吧?”
金嘉樹當時連聲安慰她,表示自己就一點兒破綻都沒看出來。若不是麻尚儀自己承認,他還覺得海家兄妹的提議是杞人憂天呢,哪裏想到他們居然真的猜中了呢?
一般人隻會覺得皇宮裏的屋子再好不過了,哪怕宮人住的屋子不如太後、皇帝、後妃們的屋子敞亮,象麻尚儀這樣的心腹宮人、高階女官,也沒理由住在潮濕的屋子裏,還一住就是幾十年。金嘉樹不知道海家兄妹是怎麽想到這一點的,心裏還認爲馬舅爺的腿疾起因就是緻使他們産生這種想法的原因。
可麻尚儀聽了,顯然有不同的看法。
皇宮裏的女官住的屋子,跟西北邊疆大戰期間軍官所住的營帳,那是一回事嗎?哪怕海家兄妹的表叔公就是三十多年前從京城貶到西北的探花郎謝文載,也沒理由知道後宮建築的情況。他們這都是怎麽猜到的?
金嘉樹隻覺得這是海家兄妹聰明過人的證據,但海棠卻聽得暗暗心驚。
她怎會知道慈甯宮中女官們住的屋子潮氣大?那自然是因爲她住過呀!
雖然上輩子她剛進宮做小宮女時,侍候過的不是太後而是太妃,女官和大宮女們住的是什麽屋子,她也是見過的。她跟吳瓊打探過,慈甯宮裏的格局在過去五六十年裏沒有大變化,隻有部分房屋經曆過修繕,那麽女官與大宮女們的住處,肯定依然還有着采光差、通風不良、潮氣重的毛病。
至于麻尚儀平日裏的掩飾功夫好,沒露出風濕病的症狀……她又不是沒見過宮中體面的老女官,硬撐着裝出身體健康、行走如常的模樣來,生怕一朝老病,就被主子以榮養的名義禮送出宮,從此不複昔日風光……麻尚儀平日走路時的姿态,她看着真是再熟悉不過了。
海棠在心中暗歎,她仗着長安距離京城足夠遙遠,又沒預料到會有宮中女官降臨,平日裏說話行事都太過随意了。一時不慎露出的破綻,如今随時都會引起麻尚儀的疑心。她得想個辦法搪塞過去才好……
這麽想着,她便壓低聲音對金嘉樹道:“我跟吳家姐姐通過信,她跟我提過慈甯宮的屋子,很多都有潮氣。她母親歸夫人就沒少抱怨這些,說是住在宮裏的那些年,她們被困在小院子裏無法走動,身上出了許多毛病,卻沒法看太醫……”
把事情推到歸夫人頭上,金嘉樹立刻就能理解了:“我聽說過這位夫人的事,她經常抱怨吧?我姨母一直對她禮敬有加,可她從來沒把我姨母放在眼裏。哪怕我姨母如今已經封了妃,她也總是當我姨母是宮人,說話從無敬意。”
金嘉樹對歸夫人印象很差。他與吳珂是同窗,看到吳珂身上那清晰的被打壓冷待多年的痕迹,就更是同情其際遇,厭惡歸夫人爲人。
事情似乎是搪塞過去了?
海棠見金嘉樹沒有起疑心,便繼續轉移話題:“那位夫人如今生了病,已經不能在人前大放厥詞了,咱們不必理會她。麻嬷嬷喜歡規整的圖案,那她喜歡在衣裳上添加繡紋做裝飾嗎?我想給她的比甲鑲個邊,再掐個牙。”
金嘉樹對這些女紅上的事一竅不通,隻道:“海妹妹看着辦就好。你的針線素來做得出色,嬷嬷也十分信任你,想來你怎麽做,她都會喜歡的。她還說你針法出衆呢!”
海棠眨了眨眼,提起了小心:“麻嬷嬷誇我的針法了?”
“是呀,說你的針法很特别,長安城裏再難找第二個象你這樣的人了。”金嘉樹說完這話,也覺得有些誇張了,笑道,“麻嬷嬷應該是在誇獎你的天賦過人。我覺得她老人家說得挺對的。”
海棠故意露出害羞的表情:“這可就太過獎了,我可不敢認。麻嬷嬷這麽說,我都快要相信是真的了。”
“那你就當作是真的好了。”金嘉樹笑道,“麻嬷嬷說話從來都是有理有據的,不會平白無故說些客套話哄人。她既然這麽說,可見海妹妹确實十分出色!”
“什麽出色?”海礁推門而入,剛好聽到話尾,“你們在說什麽呢?小金過來也不跟我說一聲。”
海棠起身給兄長讓座:“哥哥洗好了?可用了晚飯?金大哥剛才過來找你,見你正洗澡,就沒去打攪。我們随便說些閑話打發時間來着。”
海礁随口回答:“剛剛随便吃了點。小金怎麽這時候過來找我了?可是有什麽急事?”
金嘉樹的心情已經平複下來,不打算再拿金大姑的話題來麻煩海礁了,隻随口說:“沒什麽,晚上沒什麽事,海奶奶過去找嬷嬷說話,我便來找你聊聊天。”
海棠把西廂書房讓給了他們二人,自己輕輕轉身出了門,回後院房間去了。
一走進自己的房間,她立刻就變了臉。
她在金家隻是在麻嬷嬷那件針線活上縫了幾針而已,用的還是再普通不過的針法,那有什麽問題嗎?怎麽就讓麻尚儀覺得特别了?!
麻尚儀到底在懷疑些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