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應元撲通一聲跪倒在金嘉樹面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金嘉樹猝不及防,沒來得及阻止,隻能目瞪口呆地受了這三個響頭,便急忙将他拉住:“你這是做什麽?!”
胡應元卻執意不肯起身,闆着臉道:“你救了我們兄妹,這份大恩大德,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這個頭,我應該磕!”
他還回頭看向呆呆的妹妹:“玉芝,你也磕。”
胡玉芝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聽話地跪下磕頭。金嘉樹要去攔她,胡應元卻趁着他松手的那一刻,又磕下頭去,似乎不僅僅滿足于磕三個頭而已。金嘉樹攔得了這個,就攔不了那個,最後隻能被迫接受了他們這種感謝的方式,一臉無奈。
他擺爛地站起身:“行了,磕完就行了,起來吧!我們好好說話!”
胡玉芝聽話地起身,胡應元卻依然還跪着:“過去是我對不住你。我這幾天回憶了一下,我曾經揍過你七回,打掉了你兩個牙齒。你揍回我吧,也揍我七回,打掉多少牙齒都行,我絕對不會還手!”
金嘉樹又好氣又好笑:“你說得我好象隻知道挨打似的。你揍了我七回,我哪次沒還過手了?我掉過兩顆牙,難道你就沒掉過?要報複早就報複過了。你當我是什麽人?還會跟你計較這些?!”
胡應元卻倔強地說:“你不計較,是你大度,但我心裏清楚,我從前有許多對不住你的地方。你沒招惹我,一開始對我和妹妹還不錯,還給我送吃食衣裳,我收了你的東西,卻還無緣無故地打罵你,辜負了你的好心。爲了讓妹妹少受些苦,我也常常無緣無故地去找你麻煩,叫你吃了許多苦頭。你還手打我是應該的,我卻不能厚着臉皮說自己挨了打就不算犯錯了。
“你如今不但沒有怪罪我,還在我和妹妹遭難時托人來救,把我們救出了火坑。若沒有你,我和妹妹還不知道會被賣到什麽肮髒地方去,這輩子都毀了!你救了我們一輩子,我們心裏都感激你,越發覺得從前對不住你。若你不肯打我,我這輩子都無法心安!”
金嘉樹見他堅持,索性把話攤開來講:“你既然這麽說了,我且問你,你從前爲什麽要來招惹我?我幾時得罪了你麽?”
“你沒得罪我,也沒招惹我。”胡應元頓了一頓,“剛開始到金家的時候,我還覺得你挺和氣的,想要好好與你相處。可姨媽和小姨都看你不順眼。我和妹妹是靠她們養活的,若是不聽她們的話,就不會有好日子過。我們把胡家的人得罪狠了,爹也進了大牢,不知哪天就要被砍頭,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我小時候又太蠢,聽了姨媽的話,把從胡家帶出來的财産都交給她保管,沒兩年就什麽都不剩了。若是連金家都不肯收留我們,我們就要流落街頭,根本沒錢養活自己。我知道自己不該欺負你,這麽做是昧了良心。可我還有妹妹要照顧,不能得罪了姨媽和小姨,就算心裏知道不應該,還是選擇去欺負你了。”
金嘉樹點頭:“既然你知道這一點,可見你不是真心想要欺負我,不過是受了旁人的逼迫,有錯的是逼迫你的人。我心裏知道誰才是罪魁禍首,并沒有怪罪你們的意思,你又何必非要往自個兒身上攬責任?”
胡應元低下了頭:“姨媽和小姨是指使我了,可答應她們去打你的是我。既然從前我害怕受苦,選擇了做錯事,今日就該承擔起責任來。就如同殺了人的罪犯就該償命,偷了東西的賊就該坐牢,不能因爲犯人從小沒爹沒娘,被人逼迫做了壞事,這壞事就不作數了。你若不揍我幾頓,我心裏難安,吃飯都吃不下,夜裏也睡不着覺,心裏就象是火燒似的。
“聽說你會留在長安讀書,卻安排我們兄妹跟着金大姑回老家。我們這一走,豈不是這輩子都未必能再見到你了?那自然也不會有回報你恩情的機會。我如今什麽都幫不上你的忙,除了挨你幾頓揍,讓你能消消氣,啥都做不了。你若不肯打我,我就這輩子都沒法心安了!”
金嘉樹冷笑:“你的意思是,隻要我現下揍你幾頓,出了當年的惡氣,你就能心安了,覺得不欠我了,今後也不必再考慮要如何回報我的恩情了?!”
胡應元忙擡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該報的恩,我還是會報的!隻是如今你若揍我幾頓,我心裏會好過些,也能有精神替你做事,回報你的恩情了!”
金嘉樹嗤笑道:“做夢吧!我才不會揍你呢!你既然爲從前揍過我的事感到不安,想要回報我,那就聽從我的安排,老老實實地,别再鬧夭蛾子。整天嚷嚷着要我揍人,把我當成什麽了?我如今可是斯文讀書人,才不會做有失身份的事!”
胡應元聽他這麽說,臉上不由得露出無措的表情,不知該怎麽做才好了。
麻尚儀早已在一旁站了好一會兒,這時候才開口道:“好了,胡小哥稍安勿躁。你也是個聰明人,如今又平安回來了,想要報恩,日後有的是機會,且聽我們安排便是。我們樹哥兒雖然要留在長安讀書,但家鄉還有祖産祖墳呢,不可能一輩子不回遵化州去的。你們将來有的是見面的時候,還怕沒法子報恩?”
胡應元聽救他回來的侍衛說過,這位好象是宮裏退休出來的老嬷嬷,原是侍候了太後娘娘的。這樣的貴人,他隻在戲文裏聽說過,跟從小熟識的金嘉樹可不一樣。他下意識地就露了怯,老實低下頭去:“是,我和妹妹會聽話的。桐哥兒想要我們做什麽,我們都會去做。”
麻尚儀打量了他幾眼,見他兄妹二人都生得不錯,男的濃眉大眼,五官端正,女的也俏麗可人,雖說身材瘦削了些,手上也粗糙,一看就知道受了不少苦,但臉上沒傷沒痕,可見無論是金鑫一家還是人伢子都知道他們的價值,不曾往死裏折騰人。如今他們重新梳洗過,穿戴一新,看起來都象模象樣的,隻需要教導些禮數規矩,讓他們學會待人接物,往後未必沒有可用之處。雖說他們從前做過些錯事,但并不是輕易受人唆使的蠢貨,而是爲了自身的利益才明知故犯。這樣的人隻要懂得感恩,知道是非曲直,日後的用處大着呢,比隻知道盲從的蠢人要強百倍。
她在長安用不着他們,但遵化州那邊的老姐妹們正缺人手。既然金嘉樹要送胡家兄妹回鄉,那她就把這兩個孩子稍爲調理一番,收拾出個人樣來,剩下的交給阿田她們就可以了。
他們費了好幾天的功夫方才救回這兩個半大孩子,自然不能白辛苦一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