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時候,麻尚儀換了民人打扮,帶着一個名爲春雨的小丫頭,悄悄搬進了金嘉樹的家。
她來的那一日,金嘉樹本想替她辦個慶賀遷居的小宴,邀請相熟的人家來吃席,被她婉拒了。不過當晚金家還是加了菜,她與金嘉樹在院中擺席對坐,小酌了兩杯,便算是慶賀過了。
麻尚儀在金家生活得很低調,沒事基本不出門,出門也通常隻往鎮國公府或自己侄兒家裏去。她接過了金家的中饋,指揮着春雨和金嘉樹手下的盧寡婦、盧尕娃與周小見将家裏重新安置了一回。明明看起來沒什麽大改動,但整個家的氛圍布置就是顯得更清貴了幾分。
海礁上門找過金嘉樹一回,過後回家就忍不住偷偷跟小妹海棠感歎:“不愧是宮裏來的老嬷嬷,小金家裏叫她這麽一收拾,越發有富貴人家的氣象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明明也沒用什麽名貴古董家具……”
海棠不方便去金家拜訪,便細問了海礁一番,将他描述的家具擺設在腦内想象了一下,就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裝修這種東西嘛,不僅僅要看硬裝,軟裝也是很重要的。金嘉樹從小在鄉間長大,雖然跟着父親讀過幾年書,但也僅限于讀書而已。金家本來就是鄉紳人家,當家的還是金二老太太這樣的人,對家中的軟裝能有多講究?耳濡目染之下,金嘉樹審美方面或許有一點天賦,卻沒什麽積累,不能對他要求太高了。
從前他家裏的布置還有鄰家老太太馬氏幫忙,海礁這位老朋友也沒少幫着出主意。隻是馬氏是小官宦人家出身,長年生活在邊城,早已習慣了西北粗犷的風格;後者曾跟着師長學過幾年書畫,也見識過些京城的繁華,但根本沒在這上頭用過心。祖孫倆給金嘉樹出的主意,隻能保證屋子布置得還算規整體面而已,在長安城裏絕對不會失禮,但别的就不能奢求了。
隻有麻尚儀的屋子,是海棠跟着一路提建議布置下來的,看起來還有幾分鄉間純樸卻不失雅緻的風格,讓麻尚儀頗爲滿意。這間屋子也是整個金家宅子中,唯一沒怎麽被她大改過的房間。她搬進來後,隻是添置了生活用品,換了帳幔的顔色。不過屋子原本是在夏天布置的,如今秋天已經過半,因應季節變化而改換屋中的裝飾,也是尋常事。
麻尚儀給金嘉樹的家帶來的變化,當然不僅僅是房屋布置而已。
她在修改金嘉樹日常食譜的同時,同時還在慢慢地改變着金嘉樹的生活習慣,連他平日行走坐卧的姿态,與人說話時的語調和用辭,也開始引導着有了變化。前後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金嘉樹腰也挺直了,坐姿也穩重了,說話語調更加沉穩,整個人顯得更有氣質,就連臉龐都更加紅潤了,似乎是進補得宜的緣故。
金嘉樹的變化,很快就被身邊親近的人發覺了。老師謝文載沒說什麽,但在日常授課時,也會借着休息閑談的時候,開始跟兩個學生說些從前在京城時與文人雅士來往時的舊事,讓他們知道一些人情世故、禮俗規矩。當中有很多東西,吳珂早在京中就已經學過了,并不覺得稀奇,因此隻将謝文載的話當作消遣故事來聽。但金嘉樹卻能從中受益匪淺,學到很多書面上學不到的東西。他還會把這些故事帶回家中去,與麻尚儀分享。麻尚儀再就着這些故事,對他作進一步的指點,他學到的東西又更多了。
謝文載有時候還會帶着兩個學生去訪友,讓他在長安認識的士人朋友多了解一下他兩個學生的優秀之處。
從前謝文載曾擔心過,金嘉樹幼年失教,可能會在行止禮數方面遠不如在宮中生活多年的吳珂。兩人若同時出現在人前,他很可能會被風度翩翩的吳珂比下去,在評價上容易吃虧。因此,謝文載通常隻會在住處教導他們功課,卻不會将他們帶出去見人。
可如今,他再也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被麻尚儀教導過的金嘉樹,看上去不比吳珂差什麽。兩個都是聰穎有才華又彬彬有禮的清俊少年,說話也都言之有物,哪怕學問上還有欠缺,也隻是差在時間上罷了。長安城裏與謝文載相熟的文人雅客,見了這兩個少年,隻有誇獎的份。他們雖然會因爲吳家的緣故,對吳珂另眼相看,但也不會輕看了金嘉樹,反而羨慕謝文載收了兩個好學生,感歎自己爲何就沒有這個運氣。
海礁将金嘉樹的變化看在眼裏,心裏也不由得有了壓力。
他私下對小妹海棠說:“小金如今看起來越發象是個書香世宦門第裏出來的小少爺了。我與他站在一處,若是顯得過于粗鄙,會不會被人誤以爲是他的小厮跟班?”
海棠掩口偷笑:“其實我覺得還好,哥哥的氣質一點兒都不象是小厮跟班。長安城裏的人一看就知道哥哥是軍戶人家出來的,與金大哥不過是文武有别罷了,自不會有身份之差。”
海礁捏着自己的下巴,有些猶豫:“我是不是也該跟着學點禮儀規矩啥的?平時倒罷了,真要遇上什麽體面人,好歹不能在禮數上有所缺失,叫人看了笑話。”
海棠對此倒覺得無可無不可的:“哥哥要是想學,就照着周家的少爺們那樣來吧,不必走金大哥那種風格。他本就是鄉紳人家的子弟,将來又打算要科舉出仕,言行斯文些是應該的。哥哥将來卻是要從軍的,太過斯文,就失了銳氣,容易叫軍中的老油子看輕了。”
海礁想想也是:“那我就跟着周奕君和唐蒙他們學好了。我看他們平日裏說話大大方方的,禮數也不缺,隻是用辭不象小金那麽講究罷了。跟着他們學更輕松些。”
海棠便笑話他:“哥哥好歹也是從小由探花郎教導着讀書的。家裏雖然是軍戶,但爺爺卻是文職,從未上過戰場。而金大哥今年才開始正經讀書,從前在鄉下不受家人重視,學識禮儀都有不足。到底誰才更象是個讀書人呀?哥哥怎麽能被金大哥比下去呢?”
海礁自知理虧,歎道:“我也不想的,表叔公從來不在乎俗禮,我自然也不會看重這些東西。不過那位麻尚儀還真厲害。這才幾天的功夫,就能把小金調|教成這樣了。隻是她這是要做什麽呢?預備着小金進京後要跟那些達官貴人打交道,因此早早教起來,免得他今後在人前露怯麽?”
海棠也覺得是這個理由。
她也覺得麻尚儀挺厲害的。她本人上輩子隻擅長教導女孩兒禮儀,男人的禮儀她隻知道個大概,卻不精通,更别說是教人了。麻尚儀教出來的金嘉樹卻是象模象樣的,也沒有宮廷氣,看起來真象是個書香世宦人家出身的出色子弟,絕非鄉紳人家可比。
若是金家二房的人見到現在的金嘉樹,恐怕都有些不敢相信,這是從前任由他們欺淩的長房小可憐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