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流放犯人被押送出長安的那一日,海棠跟兄長海礁借口練騎術,跑出城去圍觀了。
他們在高坡上遠遠瞧見那一大隊浩浩蕩蕩的人沿着大道朝西北方向越走越遠,心中也不由得感慨起來。
要不是親眼看見這隊人的數量,他們真的想象不出來,原來孫家光是在長安周邊,就布置了那麽多人手。杜伯欽落網的時候,這些人都沒暴露過,可見他們藏得有多深!
海礁小聲道:“上輩子孫家算計周家,總是一算計一個準,未必就都是杜伯欽和幾個京城過來的死士的功勞。隻怕這群人也脫不了幹系!周家根本沒提防自家眼皮子底下冒出這麽多孫家奸細來,怪不得會屢屢折損子孫呢!”
海棠想了想:“不是說孫家在臨潼縣置辦了大片産業嗎?能藏起這些人也就不出奇了。當地的官員都是孫家打點過的,沒點痕迹露出來,周家又怎會起疑心?不過就算孫家費了那麽多心思,又是置産,又是安插人手的,上輩子他們也沒能讨得了好,頂多就是在孫家倒台後,多幾個族人順利逃脫罷了。可他們就算逃過了朝廷搜捕,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繼續用自己原本的身份來生活了。不管他們是改名換姓,還是背井離鄉,孫氏家族總歸是不複輝煌了。”
海礁冷笑:“即使如此,能保住那麽多人的性命,也太便宜了他們!孫家得意的時候,你道他家族人會老實麽?私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仗勢欺人、魚肉鄉裏的勾當呢!”
他是錦衣衛密探,又曾奉命去盯梢孫閣老的黨羽,對這些事自然是有所了解的。海棠當然不會反駁他,還安慰道:“上輩子是上輩子。這輩子他們家是不可能再過得如此輕松了。這麽大一批人手送去流邊,臨潼縣的産業也被沒入官中,孫家就算不傷元氣,也肯定要肉疼一陣的。而少了這些人,又沒了杜伯欽和唐家的兩個嬷嬷做内應,他們休想在長安再做什麽手腳了!”
海礁想想也是,笑道:“這才是正理!當朝閣老,堂堂一品大員,背後有皇帝貴妃撐腰,手裏又不是沒有實權,要鬥就該光明正大跟人鬥!沖着守衛國門的有功将帥使陰招,企圖害人子孫,實在是有失身份!這樣的人,怎能容他繼續留在權臣位上?再叫他一家繼續嚣張下去,怕是連江山社稷都要毀在他們姓孫的手裏了!”
海礁暗暗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想辦法在表叔公謝文載身邊多進“讒言”,讓他說服鎮國公府,這回務必要咬住了孫家不放不可。難得抓到孫家人的把柄,豈能讓他們輕松過關?!
更何況,如今周家已經決定了要再争一回從龍之功,助八皇子登上儲位。這也是皇帝的意思,爲此皇帝都能在馬老夫人的案子上對周家三房從輕發落了。既如此,周家怎能不反擊孫家?也好牽制住孫閣老,免得他繼續在儲位歸屬的問題上礙事?!
流放犯的隊伍走得遠了,海棠看着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大路盡頭,便收回了視線:“押送犯人的士兵人數還挺多的,這是要防着他們半路逃跑嗎?”
海礁回過神來,冷笑一聲:“不但要防止他們逃跑,半路上興許還得滅口呢!”
海棠眨了眨眼,轉頭看向兄長。
海礁平靜地道:“你平日出門少,近日也沒去過都司衙門,因此沒認出來吧?押送這群犯人的官兵,裏頭雖然有一半是陝西都司麾下,可另一半卻是京裏來的人,就是跟林侍衛一塊兒過來的那隊人馬。他們當中雖然有幾個跟着林侍衛出城去了,可剩下的都挂靠在都司衙門裏呢。當初說好了都司不用分差事給他們,他們隻會聽麻尚儀與林侍衛的差遣,原是預備着給小金跟宮中通信使的。若沒個緣故,誰會将押送犯人去邊關的差事交給他們?而他們也聽話地上路了?真當這兩千裏路好走,他們是專門去欣賞一番邊關風光的麽?!”
海棠恍然大悟:“那他們是會半道上滅口,還是到了邊城後再……”
“誰知道呢?”海礁聳聳肩,沒有細說。不過他心裏還是有一定猜測的。
這群押送流放犯的官兵中,出身長安的那一半人,聽說都是預備要分派到西北各衛所、千戶所的新兵,隻有數名老兵是塗榮所派,在押送完犯人後,便要回長安來複命。新兵跟着押送犯人的隊伍走,是爲了路上方便照應,半道上就要離隊,前往自己将要執役的衛所。等到新兵全部離隊,隊伍裏除了犯人,就隻剩下京裏來的兵馬與塗榮的人。他們要将犯人滅口就容易多了。
這一路上,多的是人煙罕至的荒漠地帶。那群犯人又不認路,隻要把人帶到偏離官道的山溝溝裏,步行千裏後他們正是疲憊虛弱的時候,官兵們把人圍了,還不是想怎麽殺就怎麽殺?就連屍首,過上十天半月的恐怕也不剩什麽了。周圍的野獸會解決掉的。
哪怕有人身手高強,運氣爆棚,僥幸在官兵重圍下逃得一條性命,又能逃到哪裏去?荒野中連食水都很難找到,又随時會遇上野獸,就算逃到了有人煙的地方,不是馬賊沙盜的窩,就是官兵駐紮的衛所。前者不會容不明來曆的人活着,後者隻會把逃犯捆起來上報,都一樣是絕路。
這群人,已經注定會死在流放路上了。
他們的案子本就是秘密審完的,出城時又避着人,隻要塗榮不吭聲,邊城死囚營再配合一下,誰會在意他們的死活?
孫家的爪牙,在西北一帶,本就是人人喊打,不會有誰可憐他們的。
海礁邊想邊冷笑。這種血腥殘忍的事,他就沒必要跟小妹細說了。小妹再聰明,也是女孩兒,年紀也小,實在沒必要讓她知道太多,吓着了怎麽辦?
海棠并沒有追問的打算。她上輩子在宮中活了那麽久,深知有些事是不能細究的。她隻思考着另一件事:“看來皇帝也巴不得将孫家的爪牙滅了口。我感覺他處置得稍嫌太嚴了,這是否代表着,他對孫家的态度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
海礁想了想:“我也覺得,一群小喽羅何必如此趕盡殺絕?把人送到邊城死囚營就已經足夠了,還非要在半道上滅口……估計孫家人近年行事太過出格,皇帝已經忍耐不下去了。他興許會念着孫閣老的功勞,還有孫貴妃往日的寵愛,舍不得對孫家人下狠手,但底下的小喽羅,他還有什麽可顧慮的呢?隻怕孫家人都不覺得心疼。”
海棠挑了挑眉:“如果是這樣的話,孫家如今被證實與馬老夫人有勾結,利用她的門路收集到了大批火油,疑似與坤甯宮大火有關。皇帝會不會趁機對孫家發難?而孫家又打算用什麽方法來擺脫這個麻煩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