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的話提醒了在場所有人。
有些事他們原本并未在意,可如今注意到了,心裏便不由得感到有些怪怪的。
鎮國公夫婦都還清楚地記得,當年馬老夫人之女周淑儀入京與年輕的颍川侯相看,卻因爲路途遙遠,到京時後者已經有了心上人,婚事隻能作罷。周太後本來打算将周淑儀許配給另一家公侯人家的嫡子,對方家世才貌人品都上佳,可她卻拒絕了,硬是嫁給了颍川侯的兄弟。
周家三房老太爺原本對這門親事很不滿意,曾二老爺資質平庸,又沒有爵位在身,也沒有太後做大媒,哪裏配得上他的女兒?可馬老夫人卻堅決支持女兒的決定,還想盡辦法說服了丈夫,又爲女兒備了豐厚的嫁妝。
然而她對女兒的婚事如此熱心,自己卻無論如何都不肯進京送嫁。族人們私下曾疑心她對女兒的婚事其實很不滿,隻是愛女心切,才勸說丈夫同意罷了。她一再否認,隻道自己是放不下丈夫與家中事務,才算是将那些閑話壓了下去。
鎮國公夫婦從前不曾多想,如今得知馬老夫人曾經與穎川侯的祖父定過親,卻因私情而退婚,心裏就覺得十分不自在。穎川侯不知道兩家的淵緣也就罷了,馬老夫人清楚地知道女兒進京要跟誰相看,她是用什麽樣的心情把女兒送出去的?周淑儀嫁不成颍川侯,甯可放棄其他更好的婚配對象,也非要嫁給颍川侯府的子弟,當真隻是一時之氣麽?馬老夫人就沒事先囑咐過她什麽?
鎮國公夫婦可不相信,以馬老夫人的性情爲人,她會因爲當年負了未婚夫,便覺得對他不住,要将女兒嫁給他的兒孫做補償。若周淑儀嫁進曾家是在爲母賠罪,那她肖想人家家傳的爵位,企圖弄死侯爺的嫡長子,到底是在還債還是報複呢?!
鎮國公夫人忍不住問馬老夫人:“三嬸娘,你……你把淑儀嫁進曾家,莫不是有意爲之?難不成當年你與胡人質子有私情,叫平西侯世子發現了,才有後頭退婚之事?你父親因此與你反目,你是懷恨在心,才打算報複平西侯世子的後人麽?”
周馬氏也怔怔地道:“姑太太那麽想要颍川侯的爵位,還想弄死颍川侯世子,莫不是阿家你吩咐的吧?你……你這是恨上人家了,事隔五十年,也要叫他家賠上一條人命不可?!”
馬老夫人臉色都變了,但嘴上還在堅決否認:“沒有這回事!我跟颍川侯府哪兒有什麽仇怨?!當年之事……當年之事平西侯世子根本不知情!我父母替我退了婚事,随即将我送走。平西侯世子還追上來問我爲什麽呢!他本對我一片癡情,若不是父親非要退親,我與他原該在次年春天便完婚的!”然而,當初表現得這麽癡情的前未婚夫,在确定沁國公不可能改主意之後,根本不等她回京,便與别的女人定下了婚約……
馬老夫人想到這裏,便忍不住咬牙:“總之,淑儀嫁進曾家,隻是巧合。長安再好,也比不得京城繁華。難得太後娘娘願意作媒,我自然盼着淑儀能嫁到京城的公侯府第去,一輩子得享榮華富貴。沒能嫁給颍川侯,淑儀便鑽了牛角尖,嫁給了他兄弟。這事兒我心裏确實不滿意,可淑儀都拿定主意了,我又能怎麽辦?隻能讓孩子歡歡喜喜地出嫁了。後來她說想要爵位,我也拗不過她。我知道她這麽做不對,但她是我的親閨女,我還能爲了無緣無份的未婚夫的後人,便委屈了親閨女不成?!”
聽起來似乎合情合理。
然而鎮國公的疑心沒那麽容易打消:“三嬸娘對淑儀這個親閨女,确實過于溺愛了。世成也是你的親骨肉,從小比淑儀更得你看重,可他外放之後,你便沒怎麽操心過他的事,連娶妻生子都是三叔父做的主。倒是淑儀這個女兒,自打嫁進了曾家,你對她的偏愛便有增無減,不但送錢送人,還替她采買運送火油。等到她說要謀害颍川侯世子,你不惜将世功世成都一并利用上,也要叫她稱心如意。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隻有淑儀是你親生的呢!”
馬老夫人抿了抿唇。她原本确實更看重兒子些,因爲兒子能繼承家業。可誰叫兒子是丈夫帶在身邊教導的呢?周世成不肯聽她的話,還時時勸誡她,連娶的媳婦也不中她的意,生的兒孫更不肯送回她身邊教養。這樣的兒子,哪裏有聽話的女兒讨喜?!
隻是這話她不能照實說,隻能在心裏迅速編了一套說辭,正要開口辯解,便聽得塗榮忽然開口道:“周淑儀瞞着人私下采買了第一批火油後不久,曾家祠堂便發生了一場大火,現場有火油痕迹,這事兒跟你們母女是否有關系?”
馬老夫人頓時住了口,慢了一拍才回答:“這事兒與我們有何相幹?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塗榮又繼續道:“周淑儀圖謀爵位,是嫁進颍川侯府之後不久便開始的。她剛生下兒子,便力勸颍川侯過繼她兒子爲嗣。當時颍川侯成親不過兩三載,未有子嗣也不出奇。她曾到處放話,說颍川侯夫人身體不好,不能生養,颍川侯世子的出生足可證明這是謊言。再加上曾家祠堂曾經的大火……周淑儀圖謀侯府爵位,莫非是因爲隻有侯爺與世子,才有資格進入祠堂後方的主室?那間屋子裏有什麽東西,是你不惜賠上親生女兒的終身,也要得到的?”
馬老夫人呼吸一緊,又連忙讓自己盡量鎮定下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我不懂你在說什麽。”然而她的表情變化,已經清楚地出賣了她。
塗榮覺得自己已隐隐摸到了真相。他看了看鎮國公夫婦,又看了看麻尚儀,便回頭吩咐心腹副手:“去把曾指揮使請過來。”
他說的是剛到任不久的長安前衛指揮使曾慶喜。這是先代颍川侯的義子、舊部,現任颍川侯的義兄,從小在颍川侯府長大,曾見過那位沒有繼承平西侯爵位,卻成了第一代颍川侯的前平西侯世子,想必對曾家的故事,比他這個颍川侯的堂姑父要更加了解。
況且曾慶喜與塗榮幾乎是先後腳接到朝廷的任務,卻比後者晚了那麽多才到長安上任,這中間耽擱的時間,據說是被颍川侯府的事絆住了。他到任後,曾經來拜訪過塗榮。有些話他雖然沒有明說,但塗榮也能猜到幾分。
估計是颍川侯審問那位企圖謀害世子的弟妹周淑儀,終于問出了有用的情報。
今日塗榮與鎮國公夫婦、太後的使者麻尚儀一行到周家三房西院來審馬老夫人,并不是正式的開堂問案,而是秘密的聆訊。由于皇家與宗人府已經提前确認過了馬老夫人的宗室女身份,皇帝不想讓家醜外揚,鎮國公提前跟長安府的黃知府打過招呼,後者便知趣地回避了。曾慶喜雖也是外臣,卻是颍川侯府的人,算是苦主之一,塗榮便讓他待在都司衙門等候消息。
眼下,是他應該出面的時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