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與夫人看着面前大禮下拜的故人,連忙起身将她扶了起來:“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禮?”
穿着寶藍色女官服飾的老宮人站直了身體,微微一笑,低下頭道:“禮不可廢。若是太後娘娘知道老奴在國公與國公夫人面前失禮,一定會責罰老奴的。”
鎮國公夫人歎息着拉着她的手,一同在圓桌旁坐下:“想當年你還年輕的時候,性子最是活潑,對這些規矩禮數總是記不牢,府裏的媽媽們每天都忍不住要打罵訓斥。這才過了幾十年?你如今已是一絲規矩都不會錯的老嬷嬷了,反倒成了教導别人的那一個。真真是歲月如梭。我都差點兒認不出你來了。”
老宮人微笑着:“老奴随太後娘娘進宮幾十年,哪兒還能象小時候那般淘氣?若是不能牢記宮規,謹言慎行,又怎能安然活到今日?”
鎮國公夫人歎道:“說得也是。我雖很少進京,也知道宮裏的日子沒那麽容易過。你們當年随太後進宮的八個侍女,在先帝年間就折了一半。我在家聽說了消息,都忍不住難受,也不知道太後娘娘與你們是怎麽熬過來的。好不容易等到今上登基了,太後娘娘可以享清福,卻又發生了那麽多的變故……”
“好了,都是過去的事了,好端端地又提這些做什麽?”鎮國公打斷了妻子的話,“太後娘娘一向都是托四弟捎信來家,怎會忽然間派了素芳回來?定是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訴家裏吧?”
他擡頭看向老宮人:“素芳,你出宮前,三姐都吩咐了些什麽?可有親筆書信?随你一同回來的又是什麽人?我看領頭的那人怪面生的,不是咱們家的兒郎吧?”
被喚作“素芳”的老宮人平靜地道:“老奴是奉了太後娘娘之命,回長安辦事的。同行的是皇上派來的人,爲首的林三刀,原是禦前侍衛,武舉探花出身,因冒犯了孫閣老被革職。皇上派他帶人護送老奴回長安來,另有吩咐。老奴進城後,先回國公府拜見國公爺與夫人,将太後娘娘的口信當面告知,過後還要去辦皇上與許賢妃許娘娘交代的事。林三刀會與老奴同去。至于他帶來的人,還要請國公爺幫忙安置。他們不會幹涉西北軍務,隻是有時會充當護衛或信使。皇上囑咐了,不必驚動太多人,以免走漏消息,叫不相幹的人知道了,怕會啰嗦呢。”
鎮國公夫婦都聽出了她話中隐含的深意。鎮國公試探地問:“這位林侍衛如今是什麽官職?我該如何安置他才好呢?”
老宮人仍舊微笑着:“您看着辦就是了。隻要别耽擱皇上交代他們去辦的差使,您就算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兵使喚也成。”
鎮國公夫人忙問:“皇上交代他們辦什麽事?”
“皇上交代他們來長安城,保護一個名叫金嘉樹的少年,兼任他與宮中的信使。”老宮人看向鎮國公,“國公爺應該對這名少年不陌生才是。”
鎮國公确實對金嘉樹并不陌生,可他有些不明白,若太後派人來照看金嘉樹,是因爲與許賢妃多年的主仆情誼,以及促成周家支持八皇子繼位,再謀一次從龍之功的打算,那皇帝又爲何特地派禦前侍衛來保護金嘉樹呢?許賢妃這麽受寵愛麽?連她的娘家外甥,也能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
鎮國公從前就覺得皇帝對孫貴妃的寵愛太過了,如今看到皇帝對新寵的娘家晚輩都如此關照,心裏不免生出幾分不自在來。大楚因爲孫貴妃與孫家,已經被折騰了幾十年,可再也經不起第二個孫貴妃了!
老宮人看出來了,她重新低下頭去:“還請國公爺與夫人摒退左右。太後娘娘有吩咐,有些話,老奴隻能當面告知二位,不能有旁人在場。”
鎮國公夫婦齊齊一怔,看向站在邊上的心腹丫頭婆子,還有坐在下首的六兒子六媳婦。在場的都是自家人,不是親骨肉,便是絕對可信任的心腹。結果老宮人還要求其他人都離開,隻有他夫婦二人可以留下?到底是什麽事這般機密,連他們的嫡親兒子都不能聽了?
鎮國公夫人有些不高興,但想到素芳本就是太後娘娘的陪嫁侍女,是他們,周家的家生子,不是外人。她能開這個口,自然是因爲太後有話在先。而太後會有這樣的吩咐,必定是事關重大的關系。
于是她還是沖着兒子媳婦以及一幹心腹使了眼色。衆人齊齊退下,屋裏隻剩下鎮國公夫婦與老宮人三人。門外是周六将軍夫婦親自守着門,以免有旁人偷聽了去。
老宮人這才開了口:“皇上特地派人來保護金嘉樹,是因爲他與許賢妃許娘娘關系不一般。許娘娘進宮前,原是遵化州金森金舉人的妻子,生下長子金嘉樹後,由吳文安公夫人舉薦入宮,做了未出生的七殿下的乳母。不曾想坤甯宮大火,皇後娘娘、三殿下與吳文安公合家遇難。皇後娘娘臨危前生下了七殿下,由身邊的宮人榴花與乳母許娘娘合力,送至慈甯宮,求得太後娘娘庇護。這些年,七殿下一直生活在慈甯宮中,由太後娘娘與許娘娘合力養育,如今已将滿十四歲了。”
鎮國公與鎮國公夫人聽得目瞪口呆。
許賢妃與金嘉樹居然是母子關系。吳皇後竟然還留下了一個七皇子。無論是哪一個消息,都大大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他們怎能不吃驚?!
鎮國公首先反應過來:“這些事……爲何三姐從未提起?!年前四弟的兒媳與孫兒孫女回長安省親,他們也從未說過呀?!”
老宮人歎道:“太後娘娘并不是沒有想過要跟娘家親人求助,隻是……那些年,宮中風聲鶴唳,孫貴妃一家獨大,太後娘娘擔心消息走漏,七殿下會遭人毒手,因此不敢告訴任何人。就連承恩侯與承恩侯夫人,也是在慈甯宮封宮多年重開之後,才知道了這個消息。”
鎮國公夫人馬上想到:“太後娘娘特地接了歸氏母女與珂哥兒進宮,是……爲了掩護七殿下麽?否則别的事都可遮掩,嬰啼在深宮之中卻是最不可能瞞住人的!”
老宮人低下頭去:“太後娘娘也是有心庇護吳家遺孤。當時歸家已投靠了孫家,雖然有心保住女兒,卻已有了舍棄外孫女的打算,更遑論是毫無血脈關系的吳珂小公子呢?将他們接進慈甯宮,既是爲了保他們的命,也是要讓吳瓊小姐給七殿下做個擋箭牌。太後娘娘将德太妃等人遷往壽康宮,隻留下不會多事的幾位太妃、太嫔們,再封閉慈甯宮,拒見任何宗室與外命婦,也不許任何閑雜人等入内。因此宮中一直不知道七殿下的存在,這才讓七殿下平安存活至今。”
七皇子雖然差不多是足月生産,但出生前母親受了大驚吓,在絕望中匆忙生下了他。他剛出生就要經曆逃亡躲藏,到了慈甯宮後,爲了隐藏身份也得不到周全的照顧,因此從小體弱多病,不知幾時就會夭折。
太後封鎖消息,也是在擔心這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