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柳氏灰溜溜地走了。
來時她以爲自己勝券在握,定能哄住金嘉樹,對自己言聽計從。
去時她卻仿佛喪家之犬般,生怕惹得金嘉樹不高興了,會說出自己的秘密。
如今的金嘉樹,已經不是從前任她擺布的小可憐了。他雖沒了父母,卻有個了不得的姨母,竟然是太後跟前的紅人!怪不得鎮國公府會對他如此關照,定是太後發了話的關系……
有了這等顯赫靠山的金嘉樹,沒有仗着周家的勢,直接對他們二房的人趕盡殺絕,已經算是心慈手軟了吧?他如今甚至還願意讓她這個一向沒少欺負他的伯娘進門說話,也算是乖巧懂事了。
可這樣的乖巧懂事,未必能長久。
萬一哪天他對二房忽然生出惱意來,向官府拆穿胡家案子的真相,隻怕連苦主都是現成的,胡家兄妹立刻就能将他們一家告上公堂!
金柳氏心裏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等婆婆金二老太太與小叔子金淼的官司結束,隻要長安知府沒有抓她和丈夫金鑫的意思,他們就立刻離開這裏!離金嘉樹遠遠地,絕不能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時刻冒着被他戳穿秘密的風險。
遵化州老家,隻怕也不能回去了……
二小姑子夫妻倆都是蠢貨,面對新任知州的問話,他們竟然老老實實地把什麽都招了,還将所有的地契、房契都交了出去。如今新任知州已經将金家長房與二房的産業全數變賣,換成銀票送來了長安,他們一家就算回去,也沒有了生計,還要叫鄉鄰看笑話。
況且遵化州距離京城不過三百多裏,快馬一兩天就能到了。一旦金嘉樹把許秋娘的事寫信告訴宮中的姨母,那許女官怪罪下來,求了太後的旨意來懲處他們一家,他們二房根本逃不掉!
還不如遠遠地逃到沒人認識的地方,靠着他們如今手頭上剩下的錢,也能勉強度日……
可他們該上哪兒去好呢?除了遵化老家與京城,還有如今待了幾個月的長安,他們哪兒都不熟悉呀……
金柳氏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金家的新宅子,壓根兒就沒發現,路上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她走後,海棠從屋子後頭走了出來,凝望着她的背影,想起方才聽到她與金嘉樹的對話,不由得暗歎一聲。
金嘉樹今日見金柳氏,哪裏是爲了打聽自己母親的下落?他明明很清楚母親已經成爲了皇帝的賢妃,還生下了八皇子。隻是爲了堵住金家二房的嘴,他才故意吓唬威脅金柳氏,逼出了金柳氏的把柄之餘,又讓她不敢在許秋娘的事情上多言。
這些天,他特地提前搬家,離開了門戶森嚴的海家,獨立門戶,就是爲了讓金家二房的人能順利找上門來。他利用金家二房急于自救的心理,逼問出他們當年埋在京城那具女屍的真實身份,再推斷出胡家冤案的真相,以此爲把柄,反威脅金家二房的人閉嘴,以免洩露了許秋娘的真正下落。他其實是在爲自己的母親掃除後患吧?
如此說來,他在海家寄居期間,一直深居簡出,不見外人,興許也是布局的一部分。正因爲金家二房遲遲找不到他說情,求助無門,才會在聽說他搬家的消息後,急急找上門來,不慎露出了破綻。
不過,考慮到金嘉樹的處境,海棠也能理解他爲什麽不肯告訴任何人,隻自己獨自謀劃着這一切。
在他看來,他的秘密在世上隻有他與母親、太後、皇帝知曉。可他們都遠在京城,沒辦法幫助到他。他必須要瞞着周圍所有人,替母親掃除隐患。一旦行事有所不慎,随時都會影響到遠在京城的母親與弟弟。他怎麽敢跟任何人提起?!
海棠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别在金嘉樹面前洩露太多的好。雖然有個知道内情的身份,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替金嘉樹出主意,但以他目前的心理狀态,若是讓他知道她和哥哥海礁都知道他真正的身世秘密,心理壓力也太大了。少年人與親人分隔千裏,孤立無援,怪可憐的。她還是善良一點的好……
這麽想着,她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回頭一看,正對上金嘉樹驚愕的雙眼。
海棠眨了眨眼,露出尴尬又羞愧的表情:“金大哥,我不是有意偷聽的……我看到她跟着你進門,擔心她陰險狡詐把你哄住了,又想算計你,就悄悄跟在後頭以防萬一……我不知道你們會聊那些話……”
金嘉樹回想起自己與金柳氏交談的内容,迅速鎮定下來:“沒什麽,你也是擔心我。”他本就是想拿話诓騙伯娘金柳氏,不涉及真正的機密,叫旁人聽見了也沒什麽。海家妹妹又不是會多嘴的人。雖然他的謊言也騙住了她,有些對不起海家對他的好。可海家知道了真相,反有害無益,就讓海家妹妹将他與金柳氏的對話信以爲真吧。
這麽想着,他便低了頭,露出幾分難過的表情:“我其實早就知道,京裏埋的不是我娘了。小時候我挨了爹的打罵,心裏很想念娘,覺得我娘若是還活着,爹一定不會那樣對我。我跟乳娘說我想去找娘,問她能不能帶我到京城去?我情願守着我娘的墳過活。乳娘告訴我,别把京裏那個墳當成我娘了,那裏頭埋的人跟我沒有半點關系,我娘還沒死呢!
“從那以後,我就知道了……不管别人說什麽,京裏墳墓中埋的不可能是我娘。我爹和二房的人那麽說,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興許就是因爲有這個秘密,我爹才會由得二房搶走家裏的産業,卻不聞不問。從前我不敢問我爹,怕他會打我,不讓我讀書。如今我也沒法問他了,隻能打伯父伯娘的主意。他們如今落得這等境地,隻要我稍加威脅,不怕他們不開口說實話!”
海棠問他:“那現在你打算怎麽辦呢?京裏埋的既然不是你娘,那你娘到底去了哪裏?”
金嘉樹紅了眼圈:“我伯娘那幾句話雖然不中聽,但……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娘若是還活着,這些年不可能不回來。就算我們一家人匆匆離京,她找不到我們了,也可以回頭跟姨母聯系,又或是回老家去。她一直沒有音訊,隻怕……是真的……不在了……”
他低頭擡袖擦了擦淚,深吸了一口氣:“我要把這件事告訴我姨母,還要勸她冷靜。隻要孫家沒有了皇帝的寵信,早晚會倒台的。等他們倒了台,我們就有希望從他們嘴裏打聽出來,當年他們是否抓走了我娘,又把人弄到什麽地方去了!好歹……要讓我娘入土爲安。”
說完,他就落下了一行淚,襯着他蒼白俊秀的小臉,好不可憐。
海棠看着這個畫面,心情有些複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