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立刻就留意到了馬老夫人的異樣。
她心裏明白,馬老夫人爲何會爲馬氏的話大驚失色。
馬老夫人在成爲馬家老姑奶奶的養女之前,是宗室公府的千金,還是犯下了叛國大罪的宗室公府千金,報複了家人和前情人後假死出逃,才活下命來。她怎麽敢讓人知道自己的底細?!若是被人發現了當年盜取軍事情報的過往,她這通敵賣國的罪名就闆上釘釘,再也别想洗白了!
盜取軍機的罪名,比起爲胡人奸細提供路引的罪名,要嚴重得多了。後者還能辯解是上當受騙,前者可是實打實的主動叛國!她當時勾結的還是胡人的老汗王,大楚曾經的大敵,周家幾十年的老對手,性質更嚴重了。
她這是害怕了吧?
馬氏讓人奪走她從馬家帶來的陪嫁品,還不算什麽。可向馬家老人查詢她的來曆,才是最要命的。
馬老夫人會怎麽做呢?
若照着她少年時代的習慣,遇到困難時,她可能會氣急敗壞,沖着身邊無辜的人發脾氣,說話難聽。可若她遇到的是攸關性命的危機,她反倒會冷靜下來,用騙死人不償命的演技哄人,拖延時間,爲自己争取翻身的機會。
海棠盯着馬老夫人,看到她臉色難看地沉默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便開始說話了:“你們用不着故意拿話來激我,連追查我底細的話都說出來了……我若真是胡人奸細,你以爲老太爺幾十年會發現不了麽?!還是你們覺得,老太爺會故意包庇我?!他是真正的英雄,絕不會做這種事!若他在天之靈,知道自己的後輩如此小看他,還不知會如何失望呢!”
說罷馬老夫人故意斜着眼睛,用輕視的口吻對周馬氏道:“我當年就不該爲了報答馬家,力勸老太爺選你做世功的填房。你教養平平,德行不足,人也愚鈍,本就不配做周家婦!”
這話正中周馬氏多年來的心病,她心頭那口氣頓時就洩了一半:“不……阿家,額沒有小看老太爺……”
馬氏聽着不妙,飛快地打斷了大姐的話:“大姐,你别聽她的。幾十年了,來來去去都是這幾句話,好象你真有那麽差似的。額們馬家再是小門小戶,也比來曆不明的人強!你教養再平常,也沒給夫家帶來什麽滅門的禍事呀!你哪裏不如她了?!便是将來到了九泉之下,見到你們家老太爺和列祖列宗,你也能挺直腰杆說話!”
周馬氏聞言,頓時又支楞起來了。
沒錯!她再差也比繼婆婆強。繼婆婆能做到的事,她都做到了,還做得更好。她照樣把繼子養大了,也生了一兒一女,從沒有害過人,沒有收過不該收的錢,沒有勾結過胡人奸細,她哪裏不如人了?!老太爺能容忍繼婆婆,憑什麽要對她失望?!老太爺娶回了繼婆婆這樣的禍根,有什麽資格埋怨兒媳婦?!
馬老夫人看着周馬氏臉上的表情變化,隻覺得晦氣不已。她狠狠地瞪了馬氏一眼:“我才不是什麽胡人奸細,你們少在這裏胡說八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要被你們兩個小輩如此羞辱?!”
“你若不是胡人奸細,爲什麽要幫胡人奸細辦路引?”周馬氏再次問出這句話,語氣比起第一次問時,要理直氣壯得多了。
馬老夫人沉默了一下,方才道:“因爲有人請托我,給那幾個商人行方便。我也是礙于人情,才這麽做的。”
馬氏冷笑:“這會子想出理由來了?那請托你的人是誰?有什麽證據?!”
“是涼州的王夫人。”馬老夫人說出了一個人名,“她娘家在蜀中,夫家的糧行存貨豐足,而老太爺在軍中負責後勤,正需要從她家糧行大量購糧。我怎能得罪了她?不過是一件小事,我沒有不應的道理。我又不知道那些商人是胡人奸細……”
海棠與周怡君都不知道這蘭州的王夫人是誰,可周馬氏與馬氏心裏卻門兒清。
周馬氏遲疑地說:“可王夫人……她死了十好幾年了!還是死于大火……連糧行都被燒掉了。這死無對證的……”
馬氏冷笑:“死無對證,可不是由得老夫人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天知道這事兒是真是假?!”
“我有王夫人的親筆信。”馬老夫人道,“上頭還有她的私章。若你們不信,我可以拿給你們看。”
聽起來不象有假。可若事情真是這樣,先前塗榮問起來的時候,她怎麽不說呢?任何人質問,她都隻是斷然否認自己做過通敵之事,絲毫不提這“光明正大”的理由,同樣十分可疑。
馬老夫人轉身返回屋内。周馬氏與馬氏連忙帶着周怡君與海棠跟了上去。
馬老夫人從自己的梳妝匣抽屜中取出一個舊信封來,遞給了周馬氏,周馬氏連忙拆了信細看,看完後又遞給了馬氏。海棠便挨着祖母,描了信幾眼。
信很舊,帶着濃濃的樟腦香氣,但還是有明顯的發黃和蟲蛀痕迹。這确實是一位“涼州王氏”寫給“周夫人”的信,前者表示自己手下有個商人,即将路過長安,打算要進京賣貨,但沒有路引,請後者幫個小忙,提供一點方便。
信的落款處有私章。周馬氏與馬氏似乎都見過這位王夫人的印章式樣,覺得信應該是真的。
可信隻有一封,裏頭也沒有明确說明王夫人手下的商人是誰,就連寫信的時間,也被蟲蛀得模糊不清。
馬老夫人拿着這封信,似乎可以證明她隻是應别人所求,才給那幾個胡人奸細提供了方便,但這個證據力度不足,似乎也不能完全洗涮她身上的嫌疑。
周馬氏再次遲疑了。馬氏卻很果斷,立刻将信收在手中:“額這就把信送到塗同知那兒去。若他信了老夫人的清白最好,若是不信,借着王夫人這條線索,興許也能多查出幾個人來。”
周馬氏忙道:“玉梅,王家十幾年前就毀于大火,隻有幾個旁支晚輩存活,啥文書、賬目都沒有了,這死無對證的事,人家塗同知怎會相信?!”
“信不信是他的事,有了證據送不送,就是你們家的事了。”馬氏道,“這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交上去讓人檢驗清楚,也省得額們冤枉了長輩!”
她瞥了馬老夫人一眼,目光中仍舊猜疑滿滿。
馬老夫人面無表情:“愛信不信!反正我已經拿出了證據,你們要拿走也行,得留下手書,證明确有其事,在場的都是見證!免得别回頭旁人問起,你們反口說沒見過這信,我豈不是冤枉?!”
她親自取了文房匣子出來,往桌上一擺,便扭頭回到梳妝匣前坐了,拉出另一個小抽屜,取了把玉梳出來,很小心地對着鏡子整理自己稍有些淩亂的鬓發。
馬氏與周馬氏寫手書去了,海棠卻盯上了馬老夫人那隻裝玉梳的小抽屜,裏面有兩把梳子,是黑檀木描金的,風格華麗複古,似乎是很舊的東西了,尾端處還有個隐隐約約的印記,金漆掉了一半,但大緻的形狀還能認得出來,看着好生眼熟。
這是……内府的印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