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嘉樹認真地聽着海棠的叙述,聽着聽着,就會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從乳母處聽說的往事。
“楸樹麽?我們家院子裏也有一棵楸樹,小時候乳娘曾給我炸過楸樹花,她說我娘做這個最拿手了。”這話一說出口,金嘉樹就醒過神來,立刻打上補丁,“乳娘說我外祖母生前就很擅長炸楸樹花,想來是我娘和姨母從小吃慣的關系,也跟着外祖母學了其中的訣竅。”
海礁與海棠裝作沒聽出他話中的破綻,笑着點頭稱是,把這件事給岔了過去。
接着還有許宮人給歸夫人治身上的毒瘡,陪着吳珂回小院見歸夫人母女,還有在歸夫人責罵吳珂時,爲他說好話求情,等等等等。就連許宮人給吳家兄妹做衣裳、做點心,哄吳瓊玩耍之類的小事,海棠也都說了。吳瓊在信裏提到的關于許宮人的往事,她基本上沒有落下。
不過,考慮到“榴花”是不爲人知的坤甯宮大火幸存者,又與六皇子之死有關,海棠并沒有細說她的經曆,隻用“别的宮人”四字含糊帶過。這麽一省略,就把許宮人給突出來了,仿佛許宮人與榴花做的事,全都算在了她一人頭上,她就象是總圍着吳家兄妹打轉似的。
金嘉樹努力做出平靜傾聽的樣子,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沉迷進去,恨不得向海棠打聽清楚每一個細節,想知道“姨母”在慈甯宮的那些年裏,到底是怎麽生活的。她照看吳家兄妹的時候,是如何的溫柔細心?知道的細節越多,金嘉樹就覺得自己仿佛也能想象到,如果“姨母”能陪着自己長大,又會如何關心愛護自己。
然而海棠能提供的細節實在有限。她原也不好向吳瓊打聽太多,隻能盡量引導着對方回憶往事,并且将記得的往事都寫在信上。可吳瓊沒寫的部分,她是不可能明着去提問的。
她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說完了,見金嘉樹還是一臉的意猶未盡,便坦然道:“我知道的就隻有這些了。吳瓊當年在宮裏住的時候,年紀還小,很多事都記不清了。她好象找她兄長吳珂打聽過,隻是吳珂不肯多說。不過他年紀比吳瓊大三歲,進宮時已經記事了,肯定比吳瓊知道得更多。你要是真想打聽更多的細節,不如想辦法問問吳珂?”
金嘉樹頗爲意動,隻是心中有顧慮。
海礁便笑道:“上回他來替他嬸娘賠禮道歉,你們不是還挺談得來的麽?如今你倆都要在長安久住,又都打算拜我表叔公爲師,将來便是同窗師兄弟了,有的是見面的機會。你便與他好生相處,等混熟了,再跟他打聽慈甯宮舊事便是。雖說他看起來嘴很緊的樣子,但你又不是在探聽禁中機密,不過是想知道你姨母的消息罷了,你姨母那時候還隻是個普通宮人,不是後宮妃嫔,他說了也不會犯忌的。”
金嘉樹覺得他這話有理,便暗暗記了下來。
時候不早了,崔嬸已經來催過他們兄妹兩回,海礁便起身道:“今兒太晚了,咱們就先聊到這裏,你早些歇息吧。明兒咱們去看新宅子,有話明晚再細說。”
海棠也跟着站起了身。
金嘉樹連忙起身送了他們出門,回身坐回炕邊,便立刻翻了紙筆出來,将方才聽到的好幾件“姨母”的事記下來,打算日後再慢慢看着回味。
隻是寫着寫着,他忽然察覺到一絲古怪之處。
他“姨母”不是進宮侍候太後去了麽?怎麽總是圍着吳家人轉?吳珂年滿七歲後,搬去了别的院子住,回去給嬸娘歸夫人請安時,怎的還總是要他“姨母”陪同?吳珂那時都那麽大了,難道還認不得路?
這麽想着,金嘉樹心裏便有些不大好受了。
他剛滿百日不久,生母便抛下他進宮去了,從此母子倆天各一方,至今不曾再相見。他從小沒有母親的照顧,又被父親厭棄,繼母進門後,他的日子就更難過了。長了這麽大,隻有乳母與他相依爲命。而如今,他連乳母也失去了……
他明明父母雙全,爲何要忍受這樣的痛苦?他是有親娘的人啊!可親娘隻能關心别人的孩子,照顧别人的孩子,卻連見他一面,都做不到……
金嘉樹隻覺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好象破了一個洞,難受得叫人喘不過氣來。這個洞,他要如何去補上……
海礁與海棠離開了二進院,沒有進正房打擾,便要直接将小妹送回後院去。
路上,他心裏還有些沒底,低聲問:“我們的暗示會不會太隐晦了?他能聽出來麽?能發現你說的那些話裏,暗藏着七皇子的線索麽?”
海棠讓他淡定一些:“哥哥别着急,這隻是剛開始罷了,我們不能做得太明顯了,多說幾回,他自然就會慢慢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這種事,得要他自個兒樂意,主動給宮裏寫信,才能辦成。我們隻能做個輔助,從旁提醒一二,若是行事過于張揚,反倒容易引人起疑。哥哥也說過,他是個聰明人,萬一讓他起了疑心,後面我們就不好行事了。”
海礁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方才我旁觀者清,也看出來了。他對那位姨母在宮裏的經曆十分關心。你說起許宮人照顧吳家兄妹如何細心周到,他眼裏的羨慕都快溢出來了。就象你說的,羨慕嫉妒恨,有時候隻是一線之差。我們會盡量讓他别生出怨恨來,但隻要他心底的羨慕足夠強,早晚會主動向吳珂開口打聽慈甯宮舊事的。到時候我們把吳珂引入局中,也就更合情合理了。”
雖然他們方才隻是在哄金嘉樹,但海棠說的也是真話。吳瓊在慈甯宮住的時候,年紀太小了,能記得的事情有限。歸夫人又心思難測。與她們母女相比,吳珂才是那個更合适的情報來源。隻是他嘴緊,不肯輕易透露口風。海家兄妹沒有立場找他打聽些什麽,但金嘉樹不一樣。他想知道自己唯一的親人過去的消息,曾受許宮人關照的吳珂,面對許宮人孤苦無依的“親外甥”,又能扛多久呢?
隻要吳珂向金嘉樹透露了消息,海礁海棠就有把握從後者那裏探聽到後續,然後以朋友的身份幫忙分析、出主意,引導着金嘉樹發現慈甯宮裏藏着一個神秘的大人物,再以擔心“姨母”和太後安危的名義,給許賢妃去信,勸她說服周太後,讓這個神秘人物離開皇宮。
哪怕隻是提醒周太後與許賢妃,七皇子繼續藏在慈甯宮中,會有多少風險,引導着她們爲了七皇子的安危着想,給他另換藏身地點,也能降低孫貴妃發現真相的可能性。
考慮到皇帝雖然不肯承認七皇子,卻還是将他納入了皇子排行,周太後與許賢妃若能求得皇帝的幫助,七皇子的搬家計劃,估計還會更隐秘周全些。
其實,隻要皇帝願意護着這個兒子,孫貴妃再厲害也不可能真的對七皇子做些什麽,否則這些年她早就把八皇子給除掉了。
問題在于,皇帝對于這個嫡次子,能有多少父子之情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