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與海礁有許多猜想。
而這些猜想,似乎與歸夫人的某些言論都對上了。
他們覺得自家的猜想絕非空穴來風。
爲了進一步映證兩人的推測,他們繼續留意着歸夫人母女的動靜。海礁試着從周奕君入手,打探更多京城周太後與承恩侯府的消息,同時盡可能回憶上輩子經曆過的朝廷大事小情,以及聽說過的種種小道消息;而海棠則繼續與吳瓊通信,引導着她去向歸夫人以及堂兄吳珂打聽更多的往事。
又過了三日,海礁那邊收獲不大,海棠這頭倒是又知道了不少吳家人在慈甯宮居住期間的情報。
吳瓊又回憶起了更多小時候在楸樹小院内的生活場景,多數是些瑣碎的生活小事,但如今想起來,還覺得挺溫馨挺懷念的。
她曾試着去問堂兄吳珂,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情形?但吳珂嘴很緊,哪怕如今已經不再身處京城,而是來到周家的大本營長安,周圍都是可信的周家人,他也依舊不肯透露任何機密。
他可以跟小堂妹讨論從前在宮中的飲食,還有禮佛時熟背的經文,穿過的衣裳,卻不肯談論任何關于許宮人、榴花以及宮中那位同學的話題。他頂多就是提過一嘴,說在宮中教導自己讀書的,是一位七十多歲的丁女史,據說從小就是在宮中長大的,曾經在藏書閣執役,不但熟讀詩書,對各種曆史典故也如數家珍,深得周太後信任,如今就跟着周太後養老了。
海棠看到吳瓊信中提到的這位“丁女史”,不由得想起了上輩子的自己。那時候她也姓丁,在宮中也是執掌藏書閣的女官呢,不過不是女史。
當時藏書閣的宮人裏頭,确實還有個小女孩同姓丁的,好象是犯官孫女,被充入内廷爲奴。新君永昌帝登基時大赦天下,她的罪眷身份沒了,但宮外已沒有了家人,就繼續留在了宮中生活。海棠因見她聰明過人,卻無依無靠,又是同姓本家,就對她多照應了幾分,但不久後被調離了藏書閣,去了尚功局做司織,就沒怎麽見過這個小女孩了。
教導吳珂的“丁女史”,會是當年藏書閣的那個小女孩嗎?
年紀對得上,也是在宮中長大的。不知她這些年是如何熬過來的,爲何一直不曾出宮呢?跟着周太後養老,眼下固然是安穩無憂,但周太後快要去世了。她去世後,身邊的宮人又何去何從?
海棠試着向哥哥海礁打聽,上輩子慈甯宮的宮人怎麽樣了?
海礁哪裏說得清楚:“當時傳聞太後死得有些突然……反正慈甯宮的宮人有幾個殉了主,剩下的大概是守陵去了。慈甯宮空了大半,剩下幾個太妃、太嫔嫌宮裏太冷清,還有過鬧鬼的傳聞。孫貴妃嚷嚷着要在民間選新宮女補充人手,都快把皇帝說動了。許賢妃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勸皇帝打消了念頭。後來許賢妃二嫁的事洩露,有朝臣爲她辯解,列舉她賢德之處,就拿這事兒做過例子,把孫貴妃氣得不輕……許太後入主慈甯宮的時候,又将宮中的舊侍放出宮去,爲新君積德祈福,同樣是民間盛贊的善行。”
也就是說,那位丁女史若不是在這幾年裏自然老死宮中,便是殉了周太後,又或是守陵去了,也有可能在許賢妃成爲太後,放宮人出宮的時候,回到了民間?她自小入宮,在宮中生活了七八十年,出宮生活反倒未必能适應。若能在周太後去世前老死宮中,反倒是幸事。
海棠暗歎一聲,便把這事兒放下了。
吳瓊近來被海棠挑起了回憶童年的興緻,不過她在慈甯宮生活時,年紀太小了,歸夫人與吳珂又不肯配合她回憶更多的細節,沒幾天,她就開始回想搬進承恩侯府後的經曆了。
在這方面,她能赢得更多的聽衆。周雪君對承恩侯府的生活很感興趣。等她進京與父母團聚,估計也會過上那樣的日子吧?事先打聽好京城的習俗,似乎更有助于她将來進京後适應新生活。
有了周雪君做聊天對象,吳瓊就不再隻跟海棠筆談了。她倆聊得頗爲愉快,海棠這邊收到的周雪君與吳瓊的書信都比先前少了一些,不再是天天有信來,但隔上三兩天,總會有人給她寫信的,不會讓她感到寂寞。
海棠也不在意,她從吳瓊的信裏發現了更多的線索,心裏已經很滿足了。
歸夫人的病裝了這麽多天,也到了結束的時候。大約是發現鎮國公府裏的人都沒有跟她計較的意思,她觀察了一番外界的局勢,便安下心來,開始“痊愈”了。
周二夫人、周三夫人相繼打包行囊,帶着兒子随從踏上了返回邊城與丈夫團圓的路,整個鎮國公府幾乎空了一半,連鎮國公夫人都安靜了下來,似乎犯了春困,心情也郁郁的,連族中事務都無心過問了。
唐家那邊也忙着送别自家子弟,唐夫人帶着兩個女兒去了周邊佛寺禮佛散心,議親的事也無人談起了。先前全城圍剿追捕孫家爪牙的事已經過氣,城裏開始熱議今年童生試的成績,因爲金善受傷缺席,初時還有人提過他,但如今他的風頭早已被新才子們蓋了過去。
歸夫人以爲外界已是風平浪靜,自己可以放心重出江湖了。然而年節已過,她又犯了忌諱,惹得衆怒,雖然城中世家大戶看在周家老姑太太的面上,沒有對她冷嘲熱諷,但也不再将她迎爲座上客。不管是誰家辦喜事做壽,都不再給她下帖子了,各家千金聚會玩耍,也不請吳瓊。倒是吳珂那頭,時不時還有文人雅士會請他過府參加什麽文會、詩會。他自己不敢做主,便求謝文載出面帶着他,出席了幾回比較靠譜的聚會。
歸夫人察覺到了外界的冷落,心裏很不好受。
換了正常人,這時候就該反省自己,然後低調度日,等風聲過去再謀後事。
然而歸夫人豈是正常人?
她并不覺得自己有錯,隻恨孫家爪牙綁了她,才害得她出醜,又怪長安各家小雞肚腸,還怨鎮國公府不肯對她伸出援手。
她私下對女兒咬牙切齒:“等新君繼位,我們吳家東山再起了,今日所受屈辱,我必定百倍報之!”又埋怨許賢妃,爲何要生八皇子,“太礙事了!她既然忠心,就該忠心到底才是!若不是她無故添亂,生了那麽一個礙事的東西,我們吳家早就翻身了,我又豈會受這等閑氣?!”
吳瓊聽了她的話,既覺得莫名其妙,又暗生懼意。她不敢再告訴其他人,隻敢對早就聽她抱怨過的海棠說:“母親瘋得越發厲害了,我真想給她請位大夫來瞧瞧,又怕鎮國公夫人多想……”
海棠心裏倒是松了口氣。
她沒有猜錯,歸夫人是真的知道吳皇後留下了一個小皇子,所以才會覺得八皇子礙事,妨礙了那位小皇子正名立儲。
可歸夫人對這位嫡皇子如此有信心,怎麽就看不清局勢呢?
眼下分明八皇子繼位才是大勢,聖意昭昭,隻有孫家與紀王世子在垂死掙紮,誰還在意什麽嫡皇子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