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黃捕頭說兩個丫頭都接回城了,心裏想要盡快知道杜家的情況,便磨着黃捕頭同意,去見了兩個丫頭一面。
兩個丫頭心裏對杜伯欽這個舊主人有許多怨恨,但同時也懷着極大的畏懼,不敢說太多不利于他的話。她們已不指望能再回杜家去了,但也沒想另投别家,心裏想的是,等少爺從京城回來了,她們就轉去侍候少爺,跟着他去京城。她們堅信,少爺是不會不管她們的。
她們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老爺處置她們根本不會有半點猶豫,可隻要少爺開口爲她們求情,老爺就不會對她們趕盡殺絕。因爲少爺是老爺膝下唯一的親骨肉,他說的話,老爺總是會放在心上的。
海礁當時便好奇地打聽起了杜家兒子杜祺的情況。他想着這年輕人應該是杜伯欽送到孫家人手中的質子,隻是打着進京讀書的名義罷了,那當事人又是怎麽想的呢?他是否會爲了父親的權勢,漠視自己生母的死?
兩個丫頭對小主人就有很多話說了。她們一直在杜祺的親生母親身邊服侍,親眼看着他長大,言語間就透着親近。照她們的說法,杜祺對父親比較畏懼,但對死去的嫡母和生母都很孝順親近。從小到大,他基本是由兩位母親養大的。父親很少過問他的生活起居,隻會關心他的功課與武藝,對他要求頗爲嚴厲。
嫡母周氏生前每次回娘家都會帶上他,那時他年紀還小,分不清什麽嫡母生母,周家二老疼愛他,他便也将二老視作親外祖父母一般。等到嫡母去世後,他有一段時間沒再上周家去,才漸漸明白,自己并不是周家的親骨肉。不過周家兩位老人終究還是舍不得看着長大的杜祺,很快就打發人接他到家裏團聚,他便又與他們親近起來了,隻是少了許多任性而已。
當初杜伯欽忽然提出要送他進京拜師大儒,周家二老都十分反對。杜伯欽瞞着所有人直接将杜祺送走,二老還惱了女婿很長一段時間,等收到外孫從京城送回來的家書,知道他在老師家裏過得很好,功課也大有長進,方才消了氣。
海礁聽着兩個丫頭的話,推測杜祺雖然沒有周家血脈,卻與周家人頗爲親近,十幾歲就被迫遠離親人,遠赴京城做質子,心裏對親生父親隻怕是怨怼多于敬愛。想想上輩子,杜伯欽續弦孫家女之後,毫不留情地将杜祺母子倆送走了。杜祺也對高官顯宦的父親毫無留戀之情,幹脆利落地帶着生母回了長安老家,可見杜家父子情份之薄。
杜祺還挺有膽識。上輩子杜伯欽公然背叛周家,依附孫閣老,将周家人坑得這麽慘,可他兒子卻敢回到長安這個周家大本營來生活。要知道,鎮國公府雖然失勢了,還遷入了京城,但周家還有大量族人在長安定居呢,周家許多親眷、姻親和部屬還依然在西北邊軍中擔任中下層軍官之職,他們奈何不了杜伯欽這個叛徒,還收拾不了一個自動送上門的小年輕嗎?可杜祺還是選擇回來了,由此便可見他不是個慫貨。
海礁尋思着,這輩子杜家妾室枉死,興許杜祺會因喪母之痛,給所有人帶來一點兒驚喜。于是他便問兩個丫頭要了杜祺在京城的詳細地址,讓兩個丫頭口述,自己執筆,寫一封信送到京城去。
兩個丫頭得知海礁這個好心人願意替她們給少爺送信,不由驚喜萬分。她們早就想通知少爺了,可老爺發了話,不許讓少爺知道姨娘沒了,接着還将她們賣了出來,她們就算想給少爺送信,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府衙的捕頭雖然和氣,但她們不敢在他面前說太多姨娘的事,有外人願意幫忙,那真是再好不過。
她們在口述的過程中,用辭十分謹慎,半點不肯透露姨娘的具體死因,生怕旁聽的黃捕頭會猜到什麽,但信的主題内容還是很清晰明了的:姨娘死了,喪事草草了結,少爺已不可能見姨娘最後一面,可他若是不回長安奔喪,姨娘就隻能簡單入土,連個正經墳頭都沒有,墓碑都不曾立。等明年開春,草木萌發,怕是連墳頭都找不見了。她們實在不忍見姨娘落得這樣的結局,隻求少爺能回家作主。
當然,她們也沒忘提到自身目前的處境。老爺是以她們侍候不力,沒能攔下姨娘自盡爲由,将她們賣了的。可她們都覺得十分冤枉。姨娘上吊之前,把她們趕出了屋子。她們不放心,想要進屋問清楚姨娘是怎麽了,又被老爺叫去問話。等她們被放回來,姨娘已經沒了。不是她們不盡心,她們隻是聽從主人之命行事而已啊!求少爺看在她們這些年的忠心份上,給她們留一條活路吧!
海礁照着兩個丫頭的話,一字不改地寫完了信。離開了她們暫住的地方後,他就告别了黃捕頭,打算去找個靠譜的商隊送信。
眼下已進臘月,還在外奔波往來的商隊是很少的,但仔細找一找,也不是找不到。海礁如今已經摸清了長安城内的情況,對此頗有把握。
但他還沒找到靠譜的商隊,就先遇上了此前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屠家商隊管事。
那管事看起來似乎正在忙碌采買些什麽,還跟相熟的夥計抱怨,說是家主忽然要帶隊出行,叫人猝不及防。他本以爲今年可以安生留在家裏過年的,如今卻要頂着風雪去京城,雖說是快馬來回,但時間也太緊了,不知道除夕夜能不能趕回來吃團圓飯,雲雲。
海礁路過時聽到這話,便多留了個心眼,裝作認出熟人的樣子,上前與那管事攀談。
那管事還記得他,知道他是周家将軍們頗爲看好的年輕人,态度也頗爲殷勤。
海礁隻用幾句話就讓那管事知道了自己是馬舅爺的外甥孫子,又是周家姻親,還頗得鎮國公青睐,管事說話頓時就少了忌諱。
原來屠家當家剛剛收到了馬舅爺的信後,立刻就前往周家三房見了外甥周晉浦,離開前又見了前姐夫周世功,被他帶着去了一趟鎮國公府,然後就回家宣布要帶隊進京,明早天亮就出發。
海礁不用問,也能猜到屠家家主進京是爲了什麽,并不作聲,隻将信托付給了那管事,還加重了郵資,請對方務必要把信當面交到杜祺手中。他連杜祺的身份都明說了,那管事眨了眨眼,回應過來,連忙謝了又謝。
看來屠家當家進京,還肩負着尋找杜伯欽之子的任務呀。如今有了詳細的地址,又有了個光明正大帶回杜祺的理由,想必他也能省下不少功夫。
倘若周家人能先一步将杜伯欽的兒子帶回長安,杜伯欽沒有了人質在孫家手中,不知是否會改變态度呢?
海礁有些好奇,這輩子杜伯欽還沒坑害周家,尚未高升進京,沒能娶到孫家族女爲妻,也沒有生下第二個兒子,他還會跟着孫家人一條道走到黑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