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不知道金家兇案的最新調查進展,并未對“長安前衛”這個關鍵詞加以特别的關注。
她隻是語氣平常地抱怨:“當年要是大哥沒調去長安前衛就好了,若還在長安右衛,那是額們家待了好幾代的地兒,人脈關系都熟,還怕安排不了兩個侄兒麽?長安前衛從前與額們老爺沒有交情,額們老爺說不上話。”
馬舅爺輕咳兩聲,假裝要喝茶,想示意妻子去幫自己倒一杯。
馬舅太太卻沒動,闆着臉道:“二姑太太這是在埋怨額了?當年是額勸老爺調去長安前衛的,卻把馬家在長安右衛幾輩子的老關系給丢了,孩子們升不了官、出不了頭,都是額害的。”
馬舅爺忙道:“你胡說什麽?小妹怎會是這個意思?!”
“二姑太太就是這個意思,隻是當着老爺的面,不肯說明白罷了。”馬舅太太雖然努力闆起臉,但眼圈還是明顯發紅了,“額也自知當年出了馊主意,但額也是爲了老爺着想。當年老太爺去了山海衛,老爺一個人留在長安右衛,獨力難支,升職的機會叫别人搶了先,那人還拼命排擠老爺。大姑太太在周家三房又說不上話,害得老爺受盡委屈。去了長安前衛,好歹有額娘家兄弟照應一二。況且那裏的指揮使是周家人,老爺又是周家姻親,親戚相見,總比旁人好說話。”
馬舅太太并不覺得自己當年勸丈夫換衛所是錯誤的,隻是他們夫妻運氣不好。她娘家兄弟幾年後就死在了戰場上,接班的堂兄弟與她關系不睦,姓周的指揮使也在十幾年前陣亡,長安前衛就換了新的指揮使。新指揮使不姓周,處事公正,并不因爲馬舅爺是周家姻親就給予寬待。雖然馬舅爺有軍功,也不是無能之輩,但日子過得比從前吃力多了。
相比之下,長安右衛那邊卻換了光景。那位搶了馬舅爺升職機會又排擠他的上司,沒幾年就因罪革職了,接任的人恰好是馬舅爺的發小,與馬家人關系親厚。馬氏帶着丈夫海西崖回到長安,向兄姐求助而不得,還是走這位世兄的關系,把丈夫弄進了長安右衛任職。可已經調去了長安前衛的馬舅爺卻無法調回來了,又因爲兩個衛所的指揮使有仇怨,平日裏兩衛人員都不怎麽往來。等世兄死于戰場,馬舅爺便徹底與長安右衛的故人們疏遠了。
當年馬舅爺夫妻不覺得這有什麽遺憾的,想着有周家三房的關系,也用不着老世交們了。沒想到這門姻親根本靠不住,馬舅爺又犯了腿疾,在長安衛所再難升遷,如今家中兒孫仕途不順,他們夫妻想要找人打點,都沒處找去,心裏後悔也來不及。
馬舅太太心裏多少知道自己對馬家目前的窘境負有責任,可又不願意叫小姑子們說嘴,才擺出一副強硬的态度來罷了。
兩個小姑子出嫁後都過得富足,唯有他夫妻二人在馬家越過越苦。大姑子高嫁帶走了大批嫁妝,害得馬家出了虧空,明明嫁進了高門,卻不能助力兄長的仕途;小姑子低嫁給幫不上忙的小人物,還一去邊疆十幾年,有錢也不能給娘家搭把手。姐妹倆都對馬家毫無貢獻,憑什麽說風涼話呢?
馬氏看着馬舅太太一臉忿忿不平的模樣,懶得跟這個嫂子争吵。兄長當年調離馬家世代執役的長安右衛本就是昏招,上司的一時排擠算什麽?馬家既然是周家姻親,那新上司還能無故把人踢出衛所不成?忍上幾年,新上司因罪革職,那個位置就是馬舅爺的了。他開戰後再立個軍功,還怕升不了官麽?
總好過去了長安前衛,樣樣都要重頭奮鬥,熬了三十多年,文職上了戰場,才是從五品的衛鎮撫而已。若留在長安右衛,早就當上正四品的指揮佥事了,還怕安排不了兩個兒子的去處?
這些話多說無益,馬氏隻問兄長:“大哥如今在長安前衛過得如何?你成天告病,上司同僚就沒說啥?那位杜指揮使到底有啥新規矩?路元路升比别人差在哪兒了?”
馬舅爺歎了口氣:“額這副模樣,人家自然是看不順眼的。但額好歹有軍功在身,又是周家姻親,額們指揮使就是周家女婿,多少要給周家三房一點面子,不會将額革退。若是大郎二郎有出息,額早就告老了,也不會占着位子不放。可誰讓你兩個侄兒都不中用呢?額也隻好厚着臉皮,繼續在衛所裏待下去了。”
馬舅太太忙說:“雖說長安前衛指揮使換了幾任,可十幾年前你們走的時候,在位的還是周家人。如今接任的杜指揮使,也是前任指揮使的女婿,都是一家人,待額們老爺還算關照,知道他這舊患是戰場上落下的,不會拿這事說嘴,硬要革退他。”
杜指揮使如此厚道,她心裏早就想着,要把兩個兒子都送到他手下做親兵,隻要能得到他的青睐,還怕兒子們沒有好前程麽?可惜大兒子的嶽父擅自安排好了女婿的去處,她隻好爲小兒子打算了。無奈馬路升樣樣都好,孝順聽話又貼心,偏偏沒有真本事,騎射武藝樣樣都拿不出手,也怪不得杜指揮使嫌棄了。
她不甘心地說:“額正要給路升的閨女說一門好親,隻要這門親事能成,路升定能在長安前衛謀個官做,比做指揮使的親兵還體面!”
馬氏挑挑眉:“什麽好親事,這般有用?你總不會是看上了指揮使家的少爺吧?”
馬舅太太得意地翹了翹嘴角,沒有說話。
海礁聽到這裏,心中微微一動:“舅奶奶,您可曾聽說外頭的消息?長安前衛的杜指揮使近來攤上大事了!這時候可不好跟他家走得太近。”
他将昨日從老軍師那兒聽來的消息,略作删減,再添油加醋,拼湊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版本:“前不久在城外發生的殺人案,府衙的人抓到兇手了,人就藏在杜家莊子上。官兵去抓人的時候,杜家莊的人還拼命攔着不讓官兵抓人呢!兇手得以逃脫。府衙順藤摸瓜,查到了杜指揮使的親兵頭上,親兵們聲稱自己沒有出過衛所,卻被人拆穿是撒謊。如今杜指揮使解釋不清楚自己手下的人爲何涉案,根本不敢去見鎮國公,隻好推說是自己的妾自作主張,偏那妾又畏罪自盡了,死無對證。”
“什麽?!”馬舅太太頓時臉色大變,“二夫人怎麽會……額可沒聽說過一點兒風聲呀!”
馬舅爺也同樣面露驚愕:“近日額腿疾發作得厲害,你舅奶奶就沒出門,對外頭的消息一無所知。她素與杜家二夫人相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可那位二夫人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又怎會與殺人兇犯有關?”
海礁挑了挑眉:“舅公是長安前衛的人,就沒發現指揮使身邊的親兵有什麽不對之處嗎?外頭的人都說,杜指揮使對周家早有不滿了。”
馬舅爺猶豫了一下:“額确實聽過些風聲……但沒想到是真的。”
海礁雙眼微微一亮:“舅公知道些什麽?能跟我說說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