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聽得唏噓不已。
上一回與長兄馬玉坤相見,還是十幾年前。那時的馬玉坤正值壯年,尚未随軍前往西北邊疆參戰,落下腿疾,依然還是一臉的意氣風發,認爲自己日後必定能超越父祖,平步青雲……
誰能想到,十幾年後,馬玉坤就已經老病到必須緻仕的地步了呢?
馬氏摸了摸鬓角。她也有了白頭發,年紀不小了呀……
她低聲對周馬氏說:“大姐不必再說了,額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四百兩銀子麽?額不差這點錢,不會找大哥大嫂要的。”
周馬氏讪讪地:“額沒有别的意思,就是覺得大哥也不容易……大嫂雖貪财又可惡,可她也是爲了馬家着想。”
唉,周馬氏回頭想想,也不明白馬家怎麽就淪落到如今的地步了?從前馬家在長安雖比不得周家顯赫,但也是有根基的老戶,家業興旺。大哥年輕的時候,也稱得上是青年才俊,前途一片光明。有她這個嫁入周家的嫡親妹妹幫襯着,大哥在軍中的發展本該越來越好,怎的不知不覺就走下坡路了呢?
從前大哥大嫂從不将妹夫那小小的八、九品官職放在眼裏,可如今,他們的孫子想謀個八、九品的職位都艱難,隻要能找到個正經差事,他們便不敢再挑剔什麽了。
大侄兒才能平庸,隻勝在性情沉穩,又有嶽家可依靠,妻子也能幹,估計還有望升上六品;二侄兒樣樣不出挑,人也不聰明,夫妻倆隻有一個孝順聽話的好處,将來恐怕是不會有什麽出息了。偏心如大嫂,都從來沒提過要讓兩個兒子分家的話,就是因爲清楚乖巧的次子離開兄嫂就立不起來了。因此,大嫂雖然偏愛次子,但對長子也從不刻薄,生怕他會對母親弟弟生出怨怼來。她隻是愛跟長媳吵架罷了。
周馬氏忍不住問馬氏:“玉梅,你說當年……額要是沒勸老爺提拔大哥,大哥沒去邊疆參戰,沒落下腿疾,馬家是不是就不會淪落到如今的境地?”
馬氏無奈地看着她:“大姐,當年參戰的人多了去咧,别人家咋就沒走下坡路,反而還步步高升了?大哥就沒啥出衆的才幹,你别聽親戚們誇他幾句,就真把他當啥能人了!”
當然,說句公道話,馬家與周家結了親,還能混到如今的地步,孫輩連個八、九品的小職位都謀不着,兒子輩想要升個七品,都要費盡力氣,這真的不完全是個人能力的問題。馬玉坤纏綿病榻多年,馬江氏急功近利,在兒孫婚姻上屢屢犯錯,都是重要原因。
隻怕連馬老夫人與周世功,也有刻意打壓馬家的嫌疑。無論他們是爲了周世功的嫡長子周晉浦着想,不希望周馬氏娘家勢大威脅到繼子,還是别的什麽緣故,若他們有心要幫襯馬家,馬家不至于連給兒孫謀個小官職,都如此艱難。
西北邊軍如今還是周家說了算呢!
馬氏歎了口氣,不想多說什麽了,便轉開了話題:“額原本還不知道大侄子的兒子都娶媳婦了,少備了一份見面禮。不知大哥近來身體咋樣?額想挑個天氣好的日子回去看他。”
周馬氏便說:“額回頭就打發人替你問問。這種事兒不能問大嫂,大嫂知道了絕不會有好臉色,見了你必定要說出一堆不是來,把她當初收的那五百兩銀子,還有這些年将你家宅子賃出去賺的租金給掩過去,還要反過來怪你害得大哥掏錢幫你家蓋房子。額會挑她不在家的時候,你帶兩個小的回去見見大哥就行咧。”
馬氏嗤笑:“額才不會避開她,倒象是額怕了她似的。理虧的是她!既然不打算問她要銀子了,額就得把人情做到明面上,叫她見到額隻有感激的份,咋還能叫她有機會說額的不是?!”
周馬氏見小妹拿定了主意,也不好再多勸,就怕小妹又跟大嫂吵起來。她見天色不早,便要起身:“額得回去了,老爺說好了今日中午要回家用飯的。”
已經回到了長安,馬氏知道自己以後會經常有機會與大姐相聚,便也不留她:“額閑了再去看你。若是那婆娘再找你麻煩,千萬記得要給額送信。”
“知道了。”周馬氏頓了頓,“其實都是銀子帶來的麻煩。若額那繼婆婆不是想圖額的銀子,何苦算計額的别莊?若大嫂不是沒有銀子,也不至于變成如今這般神憎鬼厭的模樣。玉梅,海妹夫素來就是個會掙銀子的能人。你們回了長安,若有什麽能賺錢的路子,千萬别忘了算上大姐一份。額信得過你們夫妻的本事,便是變賣了嫁妝,也會湊足本錢,與你們合夥的!”
馬氏無奈地說:“那都是從前的老黃曆了。如今老爺與額都老了,不想再折騰。等過幾年再往上升升,老爺就要告老回鄉的。”反正如今賺的錢也夠了。
周馬氏笑笑,并沒把妹妹的話當真:“總之,你們有啥門路,千萬要告訴大姐一聲。額在長安城這麽多年,多少有些體面,周家太太的名頭也還能唬得了人。”
馬氏要送周馬氏出門,周馬氏卻在出門前掀起東屋的布簾,往裏看了看。海棠連忙起身行禮:“姨奶奶這是要走了麽?”裝作之前什麽都沒聽見的模樣。
周馬氏笑道:“好孩子,你倒是坐得住。”瞧見海棠手裏的針線活,比起自己剛來的時候,已經多添了四五朵花,雖然花樣并不複雜,但繡得細緻,針腳也齊整,顯然是用了心的。她誇了海棠幾句,方才在妹妹馬氏的陪伴下離開了。
海棠放下針線,跟在祖母馬氏身後,一同送了客。回來的時候,馬氏吩咐廚房準備午飯,轉頭便瞧見大孫子海礁牽着馬從門外進來了,便笑道:“這半天都上哪兒逛去了?外頭可熱鬧?”
海棠往海礁外衣下擺處瞄了一眼,又看向馬背上的搭裢,沒有吭聲。
“熱鬧得很。長安城果然繁華。”海礁與祖母打過招呼,便牽馬去了馬棚,過後回屋換了衣裳,才去了正屋跟祖母詳談今日“逛街”的見聞,比如城隍廟一帶有些什麽出名的大店鋪呀,祖父母閑談時曾提過的老字号有哪家還依然健在呀,哪片街區賣的文房種類多呀,還有馬具店鐵匠鋪都聚集在哪裏呀……等等等等,就如同他真的花一上午的時間逛了那麽多地方似的。
馬氏聽得高興:“那幾家老字号賣的糕餅醬肉都好吃,一會兒額就打發人買回來嘗嘗。這麽多年沒吃了,不知道味道變了沒有。”又覺得孫子逛了半天,必定累了,打發他回屋休息,等開飯了再到正屋來。
海棠便尋了個借口,跟着哥哥一道出了正屋。
兄妹倆一塊兒去了後院。趁着後院沒有第三人在,海棠抓緊時間向兄長發問:“哥哥,你去别莊了嗎?方才衣裳上怎麽還沾了血迹?你的棍子去哪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