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載聽到消息之後,又是高興,又是無奈。
莊士同嚴格來說隻跟他有交情,與曹耕雲、陸栢年都隻是乏乏之交。當年他出事的時候,莊士同作爲吳尚書的門生之一,也受了不小的連累,但因爲家資豪富,四處打點過,才僥幸脫身,卻也被遠谪他鄉,一直在地方上蹉跎。可他安頓下來後,還托人往長安給謝文載捎來了銀子,救濟一二,又給他帶來了親友師長同門們的後續消息,連帶的曹耕雲等同批被流放的官員,也受到惠及,謝文載一直很感激。
莊士同雖然仕途不順,但好歹保住了官身,運氣比謝文載他們強多了。然而這樣的好運氣也是有限的。吳尚書身死後,他同樣避免不了被牽連。還好他财力強盛,又機智地遠離中樞,一直隻在遠離京城的地方上任職,爲官又一直不出什麽差錯,這才保住了自己。四年前德光皇帝追谥了吳尚書“文安”的谥号,吳門故生受到的打壓有所減輕,莊士同這才得以調入蜀中,去了一個比較富庶安穩的地方爲官。
沒想到他在蜀中才做滿一任,就立刻尋求調職,不是爲了往上爬,而僅僅是想離老朋友們近一些,才到長安來做了個正六品的通判,叫人實在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看起來在長安根本沒有閑着,竟然還交遊廣闊,連武功縣的武官都交上了朋友。光看這些老朋友們能笃定地說出,莊士同得知謝文載回長安的消息,定會高興得迎出城來,便可知道他們之間十分熟悉,熟悉到了所有人都深知莊士同脾性的地步。
回到驿站後,謝文載跟海西崖、曹耕雲與陸栢年說起這些事時,忍不住感歎:“莊兄的脾氣真是幾十年不變。難爲他經曆多年的仕途蹉跎,竟然還能保持這個樂天性子,着實叫人佩服。”
曹耕雲哈哈笑道:“他若不是這個性子,又怎會與我們相交莫逆呢?幾十年沒見過面,依然是好朋友。這樣的真君子能結識一位,都是人生幸事,更别說我們認識的還不止一位了。”
陶嶽又何嘗不是這樣的真君子?
陸栢年的心情也非常好:“長安距離武功縣也就是百多裏路罷了,快馬送信,估計明天莊士同就知道我們快到了。不知道我們進城的時候,能不能見到他?”
海西崖也說:“我們就走西邊進長安最常走的那條路,莊大人隻需要找人打聽一下,就能找對地方,不會兩下裏走岔了的。”
謝文載便與他商量:“表兄是不是該打發人進長安了?不但是爲了給親戚們送信,也能請他們幫着提前打掃屋子,燒水暖炕,省得咱們到了之後亂糟糟的,半天都安頓不下來。”
海西崖笑道:“那我明兒就打發大壯快馬先走一步,進城後還能順道給莊大人送個信,免得他走錯了地方。”
崔大壯次日一大早就出發往長安去了。雖然隊伍裏少了一個青壯,但因爲有從武功縣借得的十名護衛,海家人路上倒也安穩無恙,一路順順利利地抵達了長安地界。
距離長安城還有十多裏路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了。海西崖對長安頗爲熟悉,見狀深知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城了,必須要另找地方住宿才行,便去尋妻子表弟他們商量。
馬氏沒有意見。她心裏還有些不大好意思。本來一家人按照計劃,是可以趕在傍晚前進城的,隻因爲她午飯沒安排好,才拖慢了整支隊伍的行程,如今正懊惱着呢。
謝文載則認爲,他們趕不到驿站了,需得尋個安全的地界過夜。他們人多車多,尋常村落小客店怕是裝不下。
馬氏忙道:“額大姐在南邊有個别莊,地方極大,常年都預備着家裏人進山打獵的,不如到那邊借住一宿?”
海西崖也知道那個别莊:“這裏正巧也離得頗近,過去不過是七八裏路,天黑前應該就能到了,明早進城也方便。”
謝文載隐約想起來,馬氏的大姐周馬氏确實有這麽一個陪嫁的莊子,距離秦嶺不遠,地方挺大的,隻是土地不甚肥沃,勝在可以讓進山遊獵的家人有個落腳的地方,說出去也算是體面。他們當年随着海家還在長安住着的時候,不好四處去,海西崖與馬氏夫妻倆,連帶他們的兒子海定城,倒是到那别莊去過幾回,回家後曾說給他聽。
海家隊伍于是便轉道向南,前往那處周馬氏陪嫁的莊子。崔叔作爲老仆,騎着馬先一步被派去莊子裏打招呼,也好讓莊頭提前做點準備,不至于對這忽然到達的大隊人馬措手不及。
海西崖已經多年沒去那莊子了,馬氏認路時,也有種陌生感,一行人在山溝間繞了幾個彎,總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錯了道,偏偏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想認路都不好認,附近又沒見什麽人家。
海長安便主動表示,願意到附近有燈火的地方問路,大部隊暫且在原地休息片刻,身處山溝中,左右都是土壁,倒也不愁寒風侵襲。
海西崖允了。馬氏倒是感到不安:“長安,你一個人小心些,若瞧着不好就趕緊回來,額們人多。”
海長安笑道:“娘就放心吧,這裏離長安不遠,還是人煙繁茂之地,又有好幾個衛所駐紮,強盜宵小也不敢往這邊來呀!”
他拿着一個火把,調轉馬頭走了。馬氏小聲在車裏跟崔嬸嘀咕:“一個人家都不見,算啥人煙繁茂之地咧?”崔嬸幹笑兩聲,心裏倒是擔憂起早一步獨自前去報信的崔叔了。
海長安拿着的火把繞過前方的山溝壁就不見了蹤影,不一會兒,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了回來,随即海家衆人就看到了海長安的火把再次出現。他急急奔回隊伍,離着老遠就喊:“前面有好些車馬死人,好象是遇到劫道的了!”
海家隊伍頓時一陣騷亂,海西崖掀了馬車簾高聲問:“怎麽回事?強盜追來了?”從武功縣借來的十名護衛立刻就有了反應,幾個人都縱馬跑到海長安身後,護在隊伍前方,還有人繞到隊伍尾部,以防被人包抄。
海長安卻高聲回答說:“沒有強盜,隻看到死人死馬,車也壞了,滿地的血迹狼藉,不知道還有沒有人生還。我不敢靠近,隻能先回來報信。”
海西崖與妻子、表弟商議了一番,又去跟借來的護衛們說話,衆人最終決定,抽出四名護衛,護送着海長安再往事發地點檢查一遍,看是否還有人生還。
無論如何,在距離長安城這麽近的地方出了殺人劫道的大案,海西崖作爲官身,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海長安帶着人再次騎馬離開。海棠在自己的馬車裏檢查了一下裝備,便提着馬鞭,下車到祖母馬氏車裏來了。
馬氏正在安慰崔嬸:“沒事的,老崔興許沒走這條道呢?他又不是個二闆五,遇到這種事,當然是轉頭就跑,還能留下來挨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