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礁在嘉峪關前,遠遠圍觀了楚胡兩國交換戰俘的情形。
被交換的戰俘,除了三王子,還有二十幾名胡人貴族軍官。這樣的人家裏通常都有着不錯的家底,拿得出贖金來買回自己的親人。
至于其他士兵、奸細之類的,并沒有什麽人在意,也無人出錢将他們贖回,就算運氣好,沒有死在這一年的嚴刑拷打中,也注定要淪爲苦奴,在大楚邊軍治下做些普通百姓無力承受的苦活重活了。
聞訊趕來圍觀的百姓挺多的,雖然離得遠,但知道那站在當中的正是差一點兒毀了自個兒家園的胡人三王子,大家的眼中就忍不住露出仇恨的目光來。哪怕他們知道這個人換回了大批糧食财物,能确保肅州未來兩年裏都不用擔心糧食不足,心裏也依然仇恨難消,恨不得用目光淩遲了他。
胡人三王子就在這樣仇恨的目光包圍下,陰沉着臉随父親派來的心腹一道騎馬離開。上馬的時候,他還踉跄了兩步,仿佛腿腳出了什麽毛病。馬出發後,他的騎速也快不起來,一副虛弱模樣,顯然已不複一年前的英武健壯。面對父親心腹那震驚的目光,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胡人離開後,将官們指揮着士兵将胡人送來的物資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數量少的,歸嘉峪關守軍所有,剩下的全都要運往肅州城,等待都司派來的人再行分派運輸到别處去。當然,肅州也能分得一份。
嘉峪關前聚集的民衆慢慢散去,海礁也操縱着馬匹,踏上歸途。
回到家裏,海礁先去見過祖母,便回東廂房去了。他前腳進門,海棠後腳就跟了上來,兄妹倆在屋裏說起了今日換俘的見聞。
海礁悄悄告訴妹妹,自己方才試着辨認了一下胡人三王子與那王叔心腹之間對話的嘴形,大概能猜到他們說了些什麽。這是他上輩子做密探時學來的技巧,不算熟練,但準确率也有六七成的。
海棠聽了之後,有些小興奮:“聽起來,這三王子不象是要去向新汗王緻謝,更象是去砍人的。他真的會這麽幹嗎?”
海礁挑了挑眉:“都司的人沒少在他耳邊放話,他心裏對新汗王與汗王太後早就積了一肚子怨恨,如今有機會回去,怎會不使勁兒報複?隻不過他現下虛弱得很,他老子派來接他的心腹不可能放他去送死,他是注定了要先忍下這口氣的。可隻要他還記得這份仇恨,他們父子二人與新汗王、汗王太後很快就會再次鬥起來了。”
海棠又想起剛剛在街上見到肅州衛将士們運送的大批牲畜物資:“那些東西隻怕将胡人權貴們的錢包都掏空了吧?我就不信,損失了這麽多物資後,他們還能有财力支持大規模軍事行動,頂多就是小規模騎兵擾邊罷了。”
海礁笑了笑:“我方才認出了好些胡人權貴的家族印記,裏頭還有胡人王宮的東西,隻怕胡人王叔私下沒少挖新汗王的牆角。等汗王太後知道了這件事,就算三王子不鬧着要報仇,她也不可能饒過王叔,雙方肯定要打起來的。就是不知道三王子能不能及時養好身體,趕上這一波了。”
海棠有些不大甘心:“沒想到真讓胡人三王子全須全尾地回去了。雖然他換來了很多東西,能讓肅州軍民過得稍稍富足一些,但他要是恢複了健康,又在咱們大楚的邊關搞風搞雨的,再多的好東西都不值當!”
海礁輕笑,湊近了妹妹低聲道:“放心,他跟着老汗王沒少與邊軍交戰,邊軍上下恨不得想吃了他的肉,怎會真讓他輕輕松松回去了?别看他如今全須全尾的,好象隻是有點風濕和虛弱而已,養養就好了,可誰知道他内裏如何?我知道周家私下與陶大人有謀劃,也不知道是怎麽做的,好象是用了某種大内秘藥,能讓人中了毒後,過個一年半載的方才咽氣。如今我們大楚在衆目睽睽之下把人安好無恙地交到了胡人手中,一年半載後他再有個三長兩短的,可就不關咱們的事了……”
海棠驚訝地看向兄長:“哥哥怎麽知道的?”
海礁得意一笑:“當然是我在衛所裏偷聽來的!顧将軍的兒子不忿胡人三王子被放回去,鬧着要去砍人,被顧将軍揪進屋說了半天悄悄話,周三将軍也跟進去哄人了。我親耳聽到周三将軍說的。”
顧将軍其實是周三将軍的表姐夫,他的兒子也是周三将軍的小輩。周三将軍若不是爲了哄自家孩子,斷不會透露這等機密。
海棠眨了眨眼,豎起食指朝兄長“噓”了一聲:“哥哥私下告訴我就行,可别再讓旁人知道。”
海礁沖她擠了擠眼:“放心,哥哥行事很小心,沒讓任何人發現我當時就在屋後偷聽。除了你,我在爺爺阿奶與表叔公面前也不會透露一個字。”
海棠知道他如今還是知道分寸的,便也安了心。
至于海礁偷聽到的隐秘……她傾向于這是真的。
周家估計更樂意在戰場上與三王子見真章,但陶嶽就說不準了。他爲人雖磊落,行事卻不會墨守成規。既然早在離開京城前,他就知道和談結束後必須要将俘虜的三王子平安放歸,又怎會讓後者有機會再次率兵侵犯大楚?趁着三王子還在大楚的控制下,做點手腳不是很正常麽?
海棠想起了五六十年前,她還在大楚宮廷裏做女官的時候,曾經聽說的秘聞。大楚宋氏皇族有代代相傳的秘藥,應該是一種慢性毒藥,能讓人在中毒後一年内死亡,初時征兆不明顯,隻會表現出一種類似風濕的症狀,令人行動遲緩,忽然在某一日,中毒者就會暴斃,七孔流黑血,一副中了劇毒的模樣,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是被人毒死了。隻是這時候,真正下毒的人往往已經遠遁,隻剩下跟前的無辜者背黑鍋了。
宋氏皇族是從哪裏得來的這種秘藥,這種秘藥最初又是出于什麽目的被研發出來的,海棠并不知曉,但她曾親眼見過這種秘藥的受害者,對其症狀印象深刻。
方才海礁提起如今的胡人三王子身體虛弱,大概是在牢裏待得久了,潮氣入體,便出現了風濕症狀。她本來并未起疑心,可聽到海礁的說法,就直覺三王子應該是中了這種秘藥。
正巧,陶嶽是皇帝的親表弟兼心腹,周家更是周太後的娘家,都有可能得到這種東西。胡人三王子若真的中了這種藥,就注定了命不久矣,不可能再恢複健康,領兵侵楚了。
在他生命結束之前,他都會懷着對堂弟母子的仇恨,時刻想着要報複他們。
而等到他明年忽然死于劇毒,估計又會引發胡人内部的紛亂吧?失去了唯一繼承人的胡人王叔看着兒子明顯被毒害的死相,又會把仇恨記在誰的身上?反正不會是一年前就把人放了回來的大楚官方。
即将結下“死仇”的王叔與新汗王兩方勢力,誰會最終赢得這場紛亂的勝利?
海棠有點小好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