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内,至正帝晾了趙廣淵大半個時辰,才宣他進殿。在趙廣淵請過安後,也沒說話,就坐在皇座上淡淡地看他。
趙廣淵低垂着腦袋也不說話。
他本就不是多話之人,面對着至正帝他更沒有多餘的話與他說。腳下被太監宮女擦得光可鑒人的地磚,似乎能看見舊人的影子。
讓他看得尤爲出神。
這宮裏他每進一回,都感到窒息,像被人揪着脖頸,讓他不能喘氣。對着至正帝他連裝樣都裝不出。
“你與齊親王……”
趙廣淵嘴角譏諷,又很快壓下。“父皇以爲兒臣還能左右齊王叔不成。”頭也沒擡,不知是不想多看至正帝一眼,還是地上的青磚更吸引人。
被晾了大半個時辰的火氣也湧了上來,“現在蔣文濤成了齊王叔的女婿,一個郡馬給我當長史,是不合适了,我聽父皇的,父皇願意如何便如何。”
啪的一聲,一本奏折擦過趙廣淵的耳邊,重重地落到青磚上。
“你這是什麽态度!”
至正帝也不是叫他進宮來問罪的,話都沒說出口,這孽子就一副愛誰誰愛如何便如何的樣子,惹怒了自己。
“莫以爲你昨晚手腳幹淨,朕就不知道德陽和蔣文濤是你促成的。”
至正帝想把蔣項從内閣撸下去,這些年一直找不到由頭,每每看到蔣項,就讓他想到先皇後和先太子,插在胸口的那根刺一直未能拔除。
現在還讓蔣項和齊親王成了親家,以後想找他的錯處更是難。難道齊親王能眼睜睜看着?
難道将來還把蔣項留給太子當輔政大臣不成!皇上胸中堵了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随便父皇怎麽想。宮中若是幹淨,也成全不了他們。”趙廣淵尤嫌不夠似的開口。
皇上還能怎麽說?
這原本就是内宮管束不嚴出的問題,他還把事情攤在趙廣淵頭上。任何人進宮,侍衛都是層層盤查,既然趙廣淵入宮沒有問題,那違禁之物便是出在宮裏,宮裏他還伸不了那麽長的手,那必是宮裏勾連了外人,把事安在他頭上?
皇上當然知道,所以也沒有追究。但越王這麽赤祼祼的說宮裏不幹淨,皇上心裏又堵了一口氣。
便晾着他,把堆成小山的奏折翻得嘩啦作響。
一邊翻一邊罵,“蠢貨,這樣的小事還要請奏朕,朝廷養你們是吃白飯的!”一會又罵這些人說空話,奏折上沒個實質内容,說人家詞藻華麗,不知所雲。
趙廣淵靜靜地站在禦書房正中,沒擡頭也不應聲。父子二人就這麽你罵你的,我數我的地磚。
過了一柱香,趙廣淵似乎先熬不住,“父皇若是無事,兒臣就先出宮了。”
“我準你出宮了?”至正帝冷冷出聲。
“請父皇訓戒。”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又把至正帝的邪火勾了起來。
他今天召越王進宮,也不是想揪着昨夜的事不放的,他就是心裏不痛快。
不痛快蔣項與齊親王成了親家,也不痛快在他還沒有動作的時候,那個姓林的女子,竟自己找上京來了。更不痛快趙廣淵這一副視他如無物的樣子。
他本來是想問他婚事打算如何安排。可一看他這副冷冰冰視自己如仇敵的鬼樣子,心裏就冒火。
他那些兒女,哪一個不是父皇長父皇短的,畏如天顔的樣子?就這個孽子……孽子!
至正帝順了順氣,“那個叫林照夏的,到底身份太低,你若喜歡,當個側妃便好,上皇室玉牒當個正妃,還差了一些,沒這個先例。”
先前越王拿出先帝的空白聖旨,至正帝一下子懵了,想的更多的是空白聖旨一事,至于林照夏這個民間女子,倒還沒多餘的空去想她。
他再不喜越王,越王也是他兒子,皇室血脈,其餘兒子的正妃個個有身份有地位,獨越王娶了一個民女,他逢年過節祭拜祖宗,都沒好意思開口。
世人又如何想他。
趙廣淵擡頭,直視至正帝,嘴角譏諷地笑了起來,“沒這個先例?我皇兄阖府一個都不留,就有這個先例?我堂堂元後嫡子,守陵整十年,就有這個先例?我外祖一家,一沒謀反,二沒篡位,你殺得呂家一個都不剩,就有這個先例?還是說父皇無視皇祖父的旨意,就有先例了?”
“孽子!”一堆奏折如暴雨般瘋狂砸向趙廣淵。
趙廣淵躲也沒躲,任那些奏折狠狠拍在他的腦袋上,他的身上。
還在至正帝的盛怒下,直言道:“父皇若是看兒臣不順眼,仍把兒臣送回皇陵便是。兒臣一刻都不會多停留,哪怕父皇要兒臣立時就死在面前,兒臣也無二話。”
至正帝看着這個桀骜不肯低頭的兒子,喘着粗氣,胸悶氣堵。
自己就是想召他進宮好好跟他商量一番他的婚事,想再擇一位門第更高的貴女給他,并商量給林氏娘家冊封一事,怎就成了這個樣子了?
“滾滾滾!”
趙廣淵也未說二話,朝上座拱了拱手,轉身就出了禦書房,半點都不帶留戀的。
縮在門口,吓得連呼吸都輕了的劉起,看着越王漸行漸遠的身影,直咂舌。皇上那些個兒子,哪一個跟越王這樣,一句軟話都不說,硬剛的?
娘勒,吓死他了。
越王,這也太勇了。佩服。
“外頭有個喘氣的沒有,滾進來!”
“有有有,奴才在!”劉起吓得一哆嗦,急忙一陣小跑,恨不得就真的滾了進去。
越王府内,林照夏在錦繡和映月的陪伴下,參觀王府。
雖然越王不受待見,但越王府是真的大。院子套院子,亭台樓榭,飛檐鬥拱,雕梁畫棟,大花園小花園,有山有湖,步步是景,讓人目不轉睛。這要在現代,這不得五A級别的景區?光收門票就賺飽了。
直走得腳都要斷了,還沒走完。
“這裏原是先晉王府,是前朝最受寵王爺的院子。本來好多王爺都看中了這處府邸,可皇上一直空置着,沒想到最後竟賜給了咱們王爺。”
錦繡向林照夏介紹着。
也不知皇上對自家王爺是什麽心思,到底是不喜歡還是喜歡。賜了這麽大一處王府,瞧着像是一種恩寵,可王爺回京之後,也沒見皇上召見過王爺幾回,平時也沒有恩賞。倒是聽說其他王爺時常進宮,厚賞不斷。
林照夏笑笑,“咱們這王府是挺大,可惜隻有中路修繕了,東西兩路的院子看着還是破敗着。”
錦繡一聽便爲自家王爺心疼上了,“咱們王爺窮啊,要是像其餘王爺那樣有那麽多産業,就能把這王爺好好修整一翻了,到時候必是全京城最好的府邸!聽說先晉王住着時,這府裏,四時都有景可看,春賞花夏觀荷秋收果冬賞梅,全京城的人都恨不得到晉王府來賞景。”
要是他們王爺沒那麽窮,把王府好好修一修,四時也有景可瞧了。到時這裏便是全京城最熱鬧的地方。
“是啊,你們王爺窮。”林照夏笑了笑,遇上她時,窮,現在還窮。笑着搖了搖頭。
“王爺不會一直窮的。等王爺開了酒樓就好了。”一旁的映月補充了句。
“酒樓裝修得怎樣了?你們可去看過?”趙廣淵要開酒樓,林照夏是知道的,上次他回去采購東西,把計劃跟林照夏說了一些。
“奴婢們都沒去看過,不過聽說鋪子占地極闊,在旺街的的正當中,旺街旺鋪,将來一定客似雲來!”
“你們倒是對你們王爺有信心。”
“這是一定的啊。當初王爺說針線房做起來了,賺了錢就會給我們豐厚的賞錢,結果就真的賺到錢了,我們現在手裏攢的錢,都能在城外買幾畝好田了。要是在昌平,都能在城裏買一套宅子了。”
映月很信任越王。覺得越王說的事能成就一定能成。
現在還把她一家的身契要到越王府來了,她們一家就不用再分開了。她相信越王。她一家人跟着越王将來一定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林照夏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那個荷衣呢?”
映月也沒去想王妃怎麽知道荷衣的,情緒有些低落道:“荷衣出府了,聽說被她家裏嫁人了。”
林照夏愣了愣,在視頻裏,喜歡荷衣的人最多,她手藝好,長得又美,笑起來更是勾人,無數人在她的視頻下留言,想認識荷衣。
沒想到現在映月還在府裏,荷衣卻出府嫁人了。
“那不是很好嗎,嫁人有一個自己的家,有人疼,挺好的。”怎麽映月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聽說她家裏把她嫁給一個鄰縣的官員做妾了,那人的兒女都成親了。”
啊,給人做妾?那人的兒女都成親了?那得是什麽年紀!
林照夏愣了愣,“那你家裏……”沒點想法?
給官員當妾,也許比給人當奴才強吧,時下大多數人可能會覺得那是最好的歸宿了,跨階級,生的兒女也不用給人當奴才了。
映月搖着頭,“我覺得留在王爺挺好的。”
府裏先前隻有王爺一個主子,現在最多加上王妃,将來不過是兩個主子,沒那麽多糟心事。隻要她們忠心,以後王爺不會虧待她們的,比給人當妾強多了。
她和荷衣的想法不同。
林照夏看着她笑笑,又看了錦繡一眼,“你也是這麽想的?”
錦繡連連點頭,“奴婢也覺得留在王府挺好的。”
林照夏笑了,“好啊,那以後我就仰仗你們了,在你們沒找到合意的人家之前,就留在王府陪我吧,我這剛來京城,兩眼一抹黑的,還需要你們多多指點。”
“王妃言重了。”錦繡和映月對視一眼,都覺得這個王妃沒有架子,待下人和氣,她們喜歡這個王妃。
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全去了個幹淨。
林照夏帶着映月錦繡,以及身後跟着的幾個小丫環,在王府裏逛了一上午,還沒把王府走一小半,決定先歇一歇,下午再逛。
剛回到住的客院,就看見趙廣淵拿着厚厚的帖子邁過院門。
“回來了?”
趙廣淵還愣了愣,站在門内,見林照夏在檐下正望着他,朝他微笑,像極了正等丈夫歸家的婦人。立時就笑了,一上午陰郁的心情就全散了個幹淨。
大步走了過去,緊緊抱住了她,埋首在她的肩上,“嗯,我回來了。”
這一刻,他的心找到了歸處。
有家,有她,家裏有她在等着自己,他不再是一個人。
兩人在一起吃了午飯,偎在一起看門房收到的帖子。“都是各家夫人送來的帖子,要麽約你上門做客,要麽是要上門拜訪的。”
越王爲一個民女抗了旨,拒了三家重臣的婚事,各家對她都好奇的很。昨晚不過遠遠一撇,都未來得及說上一句半句。這不就下了帖來,想結交一二。
請林照夏上門做客的,多是皇室宗親,各公主府,各王爺宗親府中下的帖子,齊親王府也下了帖子,邀她上門做客。
要上門拜訪的,比如蔣府等親近人家。蔣項的大兒媳,蔣旭陽之妻,親自寫了貼子來,說欲和蔣夫人上門來拜訪她。
“方才蔣文濤見到我,說他母親和嫂子想上門來拜訪你。我替你應了。”趙廣淵撫了撫她的頭發,把一縷頭發繞在指尖把玩,松了緊緊了松。
“應是蔣大人授意的,怕你初進京,人事不懂,想爲你普及一番京中各家的關系。到時再讓蔣夫人教你一些規矩,将來你好出門與人應酬。”
做爲越王府的女主人,以後夏兒的應酬不會少,進宮的次數也不會少,規矩禮儀,人情往來,各家關系,都得學起來。
林照夏看他,“我學不會怎麽辦?”
趙廣淵就笑,“你怎麽會學不會,我夫人這麽聰明。”安慰道,“放心,有我呢。到時我找幾個宮中退下的嬷嬷回府,跟在你的身邊。”
林照夏默了默。
趙廣淵看了她一眼,又抱緊了她,“留在我身邊,可好?”他雖不想置她于危險之中,但他更想她長伴左右。他厭極了一個人。
“可好?”
“那長至怎麽辦?”
“我想過了,把長至也接來。這樣我們一家三口就團圓了。等我事了,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好不好?”
“能回去嗎?”
“必能的。等過兩天,我就請旨回皇陵,我們回皇陵那邊試一試,定能再回去,又再來的。”
“要是回不去,或者回去了,又過不來呢?”
趙廣淵默了默。長至是定能過來的,可夏兒?夏兒是否能回去,回去了又是否能再回來,他不知道。
但總要試一試。
“皇上會讓你出京嗎?”林照夏看他,“你今天進宮,是不是和皇上吵架了?”黑着一張臉,一看就是受了氣。
“沒事。爲夫心裏有數。等這兩天你見了些人,我們就去皇陵。”他想出京,誰都攔不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