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至正帝翻着手中的折子,問一旁伺候的劉起:“越王進城了?”
劉起點頭:“這會應該是入府了,聽說晉王會出城迎接。”
再多的,劉起是不敢接了。多說多錯,伴君如伴虎,這些年皇上身邊換過不少伺候的人。也是換得勤,他才能入了皇上的眼。
劉起暗暗提起精神。
就聽皇座上皇上笑了笑,“也隻有十三念着他這皇兄了。”
至正帝說完,臉上的笑又收了收。皇家親緣淡薄,想如尋常百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不能了。
想起也有十年沒見到越王了,心裏一陣恍惚。
又歎了一口氣,他做這一切都是爲了皇朝延續,千千萬萬年。廣淵……至少還活着。想到越王府長史、功曹等一應官員都未有指定人選,便開始翻起官員名錄……
東宮,太子也得了越王進京的消息,吩咐下人:“庫房裏擇些得用的東西送到越王府。”
他這七弟,王府倒是賜得大,可裏頭空空,仆從也不過一二十個,到處缺人,一應王府官吏皆空着,未得到配置,王房庫房也是能跑馬。
“再多送些金銀過去,以備越王支應。”
“是。”
另一邊,秦王楚王也得了消息。
見秦王着人要往越王府送禮,楚王心中不願,“皇兄,那老七明顯已經被太子拉攏,這回他得以回城,一應功勞怕是要記在太子頭上。哪怕他不倒向太子,怕也不會站在我們這邊。何苦送這送那。”
倒白廢功夫。
秦王目光淡淡,“四弟,七弟也是我們的兄弟,他替我們在皇陵盡孝十年,父皇都說他孝感天下,這才召他回京養病。哪裏就是太子的功勞。太子是儲君,他倒向太子不很正常?”
倒向他們,要是他能上位,倒能落個從龍之功,可若是敗了呢,還要被送去守一回陵?
隻要不蠢,都不會選他。
趙廣淵這輩子也隻能當個消遙王爺了,百年之後,王府都不知是誰的,争那些做什麽。
“金銀就不必送了,隻送些得用的吧,一應布匹擺設吃用等,再從府中挑七八個得用的仆從送過去。”
楚王眼睛一亮,送仆從好啊!“那我也送幾個。我府中好顔色的丫頭不少,就送丫頭吧。”
秦王不置可否,隻讓人去安排。
宮中各處得知越王回京,爲表關切,各宮也送了好些東西過去。和秦王楚王一樣,沈皇後也在挑仆從。
宮人把挑好的人選送到沈皇後面前,讓她過目。
沈皇後看了一眼,排成兩行的仆從,宮女太監嬷嬷都有,宮女環肥燕瘦,無一不是姿容豔麗,點頭,表示滿意。
想到太子想拉攏越王,她這個做母後的,也不能拉兒子後腿。
“多送些銀票過去。越王也是本宮的兒子,這些年他在皇陵辛苦了,回到京中處處要打點,沒點金銀傍身,怕是處處艱難。另外,庫房裏再挑些好藥材給越王送去,叮囑他好好在府裏養身,不必要的應酬沒必要赴宴,養好身子才是正事。”
越王府人來人往。自越王回京後,這一日上門的人就未曾斷過。
趙廣淵坐在正廳首位,接見來訪者。
目光一一掃過沈皇後送來的十個仆從,四個美人,兩個嬷嬷,兩個宮女兩個太監,面無表情。
一旁的曹厝替越王跪謝皇後賜賞,很是說了一番感動肺腑的話。
前來送禮的老嬷嬷對他的态度很是滿意。
朝上首的越王道:“這十個人皆是皇後娘娘從各處精心挑選來的,想着越王無人可用,挑的都是些得用之人。若是王爺用着不好,隻管禀了皇後娘娘,娘娘自會責罰他們。”
趙廣淵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那老嬷嬷對他投來的目光隻覺看是看透人心一般,心裏不由得打了個突。
收回目光不敢與之對視。她從前在宮裏自然是見過越王的,小時候越王和先太子自然是千嬌百寵,嫡皇子,誰敢輕視?
可又一想,越王都被貶去守陵十年了,呂皇後都死了十年了,太子也換人做了,現在她的主子才是後宮之主。她怕什麽。
又挺直了腰背,叮囑了一番話,這才轉身回宮。
曹厝恭恭敬敬把人送走,又讓錦繡把人領去安排。
一臉不滿地對越王說道:“皇後送來的這些人隻怕不好安排。”那嬷嬷話裏話外還說若是他們做的不妥,報與皇後,由皇後來責罰。
這怎麽都送出宮了,都送給他家王爺了,犯了錯不交給他家王爺來罰,還禀告皇後的?
那些人到底是他家王爺的還是皇後的?皇後不是送仆從,是借給王爺用的?
曹厝不滿地撇嘴。
趙廣淵不說話,隻在腦子裏搜着過去對沈皇後的印象……
這沈皇後家世樣貌都不如他母後,甚至跟德妃和劉貴妃比也多有不如,爲人計較小氣,也不聰明。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成了做了繼後。
趙廣淵嘴角撇了撇,他那好父皇爲了平衡前朝和後宮,又爲了不再扶持一個厲害的嶽家出來,可謂是殚心竭慮。
“看着安排吧。别讓他們靠近本王的院子。犯了錯,該罰該打,即便仗殺也是咱們府裏說了算,若不服,隻管把人領回去。”
他可不會花錢幫人養祖宗。
“可是,這會不會得罪了皇後和太子?”曹厝可不想王爺再回去守陵了。皇後和太子都不好得罪,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
“我怕得罪人?本王都這樣了,别人要是欺負狠了,不怕禦史參他們?盡管來就是。”
他回京可不是要閉門自守,怕得罪人要在府裏窩着不出,小心翼翼過日子的。
沒有動靜他都要鬧出些動靜來。
這麽一說,曹厝就懂了。
接下來,再對各家送來的仆從,面上謝了又謝,開開心心把人收下,等人一走,該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想安插耳目,把人送到王爺身邊盯着,那是不可能的。
王爺的正院,早早就由着方二帶着人圍了個水洩不通,一隻蒼蠅也别想飛進去。
一天下來,收到的人不少,各處添了人很快就安排得差不多了,至少明面上,各處是不缺人手了,雖和别的王府數百仆從比不了,但越王府也隻有越王一個主子,也用不着養那麽多人。
除了人,布匹吃穿用度也收到了不少。金銀擺設也收到了好些。
曹厝看着庫房充盈了不少,笑得都看得見牙花子了。
“王爺,今天收到的金銀夠府裏用一段時間了。”京城居大不易,這麽大一座王府,光仆從的月銀每月就要花費好大一筆。
可不像在皇陵,行宮裏的人都是皇家的人,就連他都是領的宮中的月例。但現在,他就要領王府的月例了。
可他家王爺明面上才從皇陵回來,身邊産業一概都無,光發月錢份例就要窮了。
所以後來再有人送仆從,他就以府裏窮,沒甚産業爲由委婉地拒絕了。倒讓對方心裏直犯酸,倒沒覺得越王在拿喬了。
趙廣淵翻了翻送禮名冊,瞧着都是一些得用的東西,除了楚王秦王那邊送了一堆擺設等華而不實的東西,大多數送來的都是能用得上的。
“名冊收好,以後有機會要記得回禮。”
“是。”曹厝接了過來揣進懷裏,又拿過一盒珍珠,“王爺,越王又送來一盒金珠。”曹厝不由得又樂了。
這是他家王爺送到東盛典當行賣的金珠,每月限量地賣,賣得極貴,聽說有一半被劉貴妃和晉王買去了。
先前王爺把晉王送來的那匣子金珠送給劉起了,沒想到這又得了一匣子。
趙廣淵接過來看了看,也笑了笑。
“十三從小就喜歡金燦燦的東西。聽典當行那裏說,一半的金珠都被他買了,說要送進宮給劉貴妃。這個月不過寄賣兩匣子,本王竟又收回一匣子。”
曹厝也笑,“晉王是個有心的。諸兄弟中也隻他出城迎接王爺。”
别的王爺都怕得罪秦王或是皇上,隻晉王無所顧忌,念着小時候越王的關照之恩,又是出城相迎,又是送金銀等物。
“這金珠留着送人也好,賣了換錢也好,都是極好的東西。不像秦王楚王都送一些擺設,好些擺設還都是有标記的,别說賣了,送人都不好出手。”
曹厝瞥嘴。那兩兄弟慣會做一些華而不實的表面功夫。
到了傍晚,蔣項也帶着兩個兒子上門來了,帶來了幾大車的東西。
趙廣淵在内門處相迎。十年未見,師生二人皆雙目含淚。
“淵見過少傅。”
“下臣見過越王。”
師生二人執手,相對凝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蔣項喉中生澀,吐不出一句成型的話,隻緊緊拉着他的手不肯放開。
“讓先生挂心了。”
“還活着就好,還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想到無辜枉死的另一個弟子,蔣項心中酸澀難言。先太子是最爲出色的儲君人選,爲人謙遜,溫和知禮,十足的有道明君之相。可惜天妒英才。
再看越王,十年前肆意酒脫的樣子全然不見了,臉上換上了堅毅沉穩,舊日的影子全都找不到了,他終是活成了太子的影子。
蔣項心中一痛。
“王爺可好,身子可養好了?”
“無礙。先生莫挂心。”
“小殿下呢,他可好?”
“都好。天天被先生安排的課業折磨,有時候一邊哭一邊寫,說他才九歲,爲什麽要做這麽多課業,他都沒時間玩了。說先生一定是不喜歡他,見不得他好,才布置這麽多課業。”
想起兒子抱怨課業太多,他要學現代的知識,又要說大齊的知識,夏兒還幫他報了好些興趣班,晚上他還要習武,一丁點閑瑕時間都沒有。
上回爲了和他們去外頭玩,要在外地呆幾天,爲了玩得開心,要把後面幾天的課業都做了,大半夜的一邊寫一邊哭。說先生定是不喜歡他了。
那樣子可笑死了。想起來,趙廣淵還忍不住笑。
蔣項父子三人都聽愣了,聽說小殿下一邊做課業一邊哭,噗嗤就樂了。
蔣文濤拍着大腿,“我就說父親布置的課業太多,恨不得一股腦的把自己所學都塞給小殿下,也不看看小殿下才幾歲。說他拔苗助長,操之過急,父親還罵我。我小時候也是,被父親安排的一堆課業折磨,手都寫斷了都寫不完,也是一邊寫一邊哭一邊罵罵咧咧。”
蔣項收了笑,瞪他:“你小時候做課業還罵我呢?”瞪他,“要不對你嚴加管束,就你這猴子上身,一刻都靜不下來的,能得中探花?”
蔣文濤撇嘴,“得中探花很神氣似的。有我這樣的探花嗎,得個閑職,天天編書抄書坐冷闆凳,全天下有我這樣的探花?”
蔣項默了默。
蔣旭陽見越王臉上發沉,瞪了蔣文濤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
對越王說道:“殿下不需要自責,文濤沒得到實差也不是因爲殿下。實在是我和父親都在朝爲官,他不好安排。”
趙廣淵搖頭,“父子同在朝爲官的也不少。依文濤之才,下放到外府縣做個外官,用不了幾年就能升職。在朝中安排不了,外府地的官職還是能按排的。不然年年都要科舉是爲何。”
蔣項受他和皇兄的拖累,這些年雖然在朝爲官,但一直不受重視,蔣旭陽也隻是平平,這麽多年也未得晉升,而蔣文濤竟連一個實職都派不上。
乃至蔣氏一族,除了蔣項這支,别的族人,竟無一人舉仕成功的。
趙廣淵朝蔣項掬了一禮,“先生都是受了我的拖累,淵心中有愧。”
蔣項父子三人急忙上前去扶,“殿下何出此言。我不曾怨怪過任何人,隻恨自己能力不足,才讓太子在我面前……”
四人想起過往,皆爲痛心,一陣沉默。
“以後就好了。殿下回京了,以後我們慢慢籌謀,都會好的。”蔣旭陽安慰衆人。
“是。先生,以後就好了,都會好起來的。”趙廣淵扶着蔣項坐了。他回來了,過去籠在心頭十年的陰霾終會散去。
蔣家父子與趙廣淵在書房秘談,直到月上中天,父子三人才回了府。
趙廣淵負手站在廊下,目送他們離開。仰望星雲,星河璀璨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