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夏希不明白。
“我們在這苟活，不止是爲自己，也是盡量爲其他人傳遞火種。如果，飽受摧殘的地球現在正在恢複。如果，外面的人們正等着種子庫裏的良種……那我們怎麽有資格打斷人類的複興呢？”安保隊長克裏說。
大門正在開啓。
警告聲震耳欲聾，齒輪齧合轉動，抖落塵埃，鎖定螺栓被頂出來，發出清脆聲響。
緊接着，氣動套件發出“嘶”的一聲，噴出兩年來塵封已久的空氣。
巨大艙門往後移動，一股寒氣從外吹進。夏希往外看到幾個聳動的怪影，是惡魔！
“你作弊了！”
“把那孩子留下！”
“我殺了你！”群情激憤的避難所居民們已經發現克裏隊長的暗箱操作，拿起手頭的鐵鍬、花鏟、園藝鋤和鐵管沖過來。
“快離開！孩子，”安保隊長克裏往後退，“好好活下去，說不定能仰望未受污染的藍天。”
“我會變成光，然後回來！照亮這裏！”夏希承諾，然後背對他們沖出去。
外面通道中有好多被凍死的屍體，他們拼了命想要進入避難所，但被隔絕在外，早已被嚴寒擊殺。
通道盡頭，大大小小的冰霜惡魔們咆哮着沖過來。
夏希亮出魔力，以身化爲強光，照亮整座通道，融化冰霜惡魔們身上的堅冰。
好強烈的陽光！
恒星光線，惡魔們非常熟悉。而夏希手中的光芒已增強到前所未有的水平，遠超常規太陽光子通量，無害的暖照化爲壓倒性的粒子轟擊。
一接觸光線，冰霜惡魔身上的冰殼便發出急速汽化的嘶嘶聲，升華爲一陣白霧，映出斑斓色彩。
它們驚恐凝視眼前通道中的無限明耀，并在幾秒内被蒸發殆盡。
夏希一口氣撞了過去，冰霜惡魔臨死前發出瘋狂的咆哮，用爪子拼命往前揮舞，朝四周拍擊，但無濟于事，紛紛被熱量和光線摧毀。
烈陽的光芒吸引了更多的冰霜惡魔，斯瓦爾巴群島的惡魔們全都湧了過來。
夏希一口氣沖到外面。
她望着蒼茫沉默的天空，這就是現在的地球嗎？沒有神，也沒有主人。
“吼！”一頭冰霜惡魔從雪峰頂上快步沖下來。
它的體型高達十多米，宛如有角的巨人，每一步都踩碎腳下的山巒，引發大規模的地震，踐踏得整座山都轟轟作響。
夏希看着越湧越多的冰霜惡魔們，擡起手然後再往下放。
她并不覺得寒冷，也不覺得害怕。
她隻是向它們放出烈日的盛怒，于是她體内仿佛爆發出聚變反應，身邊所有東西都融化、坍塌，魔力凝結成日冕般的光景，宛如太陽表面的火環擴散開來，燒毀一切。
北極圈内的斯瓦爾巴群島中，一縷由純粹光明織成的巨蓮轟然綻放，宛如盛夏重臨。
……
……
“啊——”早穗感覺自己差點被晃瞎了。
“是夏希！她的光芒太刺眼了。”張肅把早穗抱起來，躲過一輪強光，然後再帶她飛上去。
在浩瀚的雪峰半山地帶，他們看到一個小小的、溫暖的身影，十分熟悉。
是夏希正跪在地上！
她身上亮起光芒，用手挖開石頭，挖得手上滿是鮮血。
這是怎麽回事？
張肅看到面前的山峰一片混亂，飛石與堅冰紛亂滾動，明顯經曆過大規模沖突。
“夏希！”早穗從後面跑過去，一把抱住夏希。
夏希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他們還活着。”夏希的手抓起崩塌的石頭，“他們一定還活着，你告訴我，對不對？他們還活着！還活着！”
張肅擡起石頭，把它們搬開。
他這才辨别出來，這裏原先是通往地下避難所的隧道，但一切都在沖突中坍塌了。
與之相伴的還有無數碎石斷岩，顯然這裏發生過大規模的地震。
周圍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大大小小惡魔的遺骸，冰封已久。
惡魔們的屍體被摧毀，然後又再被冰封起來，形成一塊塊黑色的墓碑。
夏希和惡魔們在這裏發生過戰鬥，但那應該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
自從戰鬥之後，夏希就在這裏挖石頭，想要挖出返回避難所的路，但她的魔力無法摧毀坍塌的山體。
哪怕把石頭燒成玻璃，她也無法移走。
“夏希！我來了，聽我說，夏希，冷靜下來。”張肅單膝跪在夏希身旁，用單手摟住她。
“嗚嗚……嗚嗚啊啊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幫他們……”夏希的頭抵住張肅的肩膀。
“把我殺了讓伱開心點吧，别哭了。”早穗也跑過來，跪在夏希身邊，用手抱住她的一邊胳膊。
“沒事的，現在大家都來了，沒事的。我來把這些石頭都搬走，不要擔心避難所。”張肅寬慰。
早穗扶着夏希到一旁去。
張肅望向坍塌的隧道，他往前走，開始挖掘。
他力氣龐大，武神隻稍輕輕一撥就能分開山體，大石頭被放到旁邊，清出一條能讓人通過的道路。
張肅跨步進入。
一條通道直抵種子避難所本身，沿途到處都是冷卻的惡魔屍體，還有大量死去已久的難民。
零下四十度的氣溫冰封了他們的死相，沒有腐化，可以看到他們嘴角的寒霜以及臉上悲傷的笑容。
夏希曾經在這和惡魔們交戰，而這些難民倒在地上，似乎沒法進入避難所，被隔絕在外。
種子避難所的容積有限。張肅默想着。
他打開半掩蔽的避難所大門，有一些人死在這裏，身穿藍色避難所制服，互相抱在一起，冷冰冰的，難以分離。
似乎是因爲燃料耗盡，供暖設備無法阻止寒氣滲透。張肅往回望，通道很長，整體結構已經扭曲，原先平直的地面現在到處開裂。沒有工程機械，夏希靠自己想清理通道得花好幾年才能挖下來。
看來由于外部通道在戰鬥中堵塞，居民們無法外出，又沒有夏希的支援，最後都冷死了。
張肅往前走。
避難所裏的大部分家具都不見了，書架上空空蕩蕩，所有的木頭、塑料和紙制品都不知所蹤，也許是都被他們用作燃料燒毀。
張肅穿過生活區，這裏同樣悄無聲息，空空蕩蕩。
他尋路往下，來到大種子保溫庫，電力儲存設施已經停擺，種子們也在嚴寒中因凍害而受損，必須及時回收。簡直就像植物基因的墓地一樣。
如果青曉在這裏就好了。張肅想。
與死去的種子相比，張肅更想找到幸存者。
“有人嗎？”他呼喊着，聲音久久回蕩。張肅的聲音穿透力很強，如果這樣都喊不到人，那說明的确無人生還……
他穿過植物實驗室，托盤上空空蕩蕩，所有的植物也都消失，好像是被暴力拔出去的。
連它們用于研究的植物也拿去燒掉了，很多事在死亡的陰影面前不再重要。
在避難所最下層，張肅看到一個巨大的錐體，堆得很高，好像人山一樣。
他靠近之後才發現，那确實是人堆積的山峰。
避難所的所有死者都在這裏了，最終全都被凍死。
他們手挽着手，抱在一起，身上全都沒有衣物，而是把衣物全都堆在外面，形成一個大大的織物屏障，衣服外面蒙着切薄的塑料，竭力抵擋失溫。
張肅不由得站定，爲他們默哀。
從線路的走向來看，他們臨死前圍着的是避難所最後的能量發電機，也就是最後的熱源。
旁邊的堆料口中滿是植物灰燼，張肅檢查痕迹，他們想辦法燒掉一切能燒的東西，堅持到最後一刻。
從内容物上看，先是油料，是木頭家具，然後是書籍，接着是植物，到最後的最後，張肅看到裏面還有人的骨灰。
再沒什麽可翻找的了，他走向屍山，慢慢地揭開外面那一層織物。
他從最外圍抱離老人們的遺骸，接着是男人們的屍體。然後，他小心地從裏面分離出女人的屍體，好像一朵屍體的巨花，一瓣又一瓣。
張肅感覺自己靠近了裝置的核心。
在這裏，更年輕的人們手挽着手，表情既悲憫又難過。有幾個人的表情恬淡而神聖，像是在死前看到了美好的東西，相信自己即将前往一個不再寒冷、不再恐怖的地方。
等張肅把他們也搬出來後，他就看到最中央有一個孩子，懷裏抱着一個透氣的保溫箱。
裏面有一個奇異的植株。
它的葉片油光發亮，像玉，根須緊貼在箱壁上，察覺到張肅的熱源靠近，它好像也開始複蘇。
那葉片好大，兼具小麥、稻谷的優良外觀，又像塊莖植物那樣多産。
這就是斯瓦爾巴避難所最後的遺物。
……
……
張肅帶着植株和一些種子遺産離開避難所。
他看到夏希還淚流不止，真弓和炸炸爬上雪坡，保持克制，沒有幹涉，早穗抱着夏希不放。
“他們都死了嗎？”夏希擡起頭，臉上滿是震怖和絕望。
張肅将手裏的保溫箱交給夏希。
她一下認出了裏面那一株豐實，伸手将它抱起，抱在懷中。
光芒滋潤着豐實，它開始生長。夏希一想到自己沒做到的承諾就開始哭。
“我們回家把它種下去。”張肅說，“我們要讓這一切有意義。軀體和物質有墳墓，但我們埋葬不了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