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士兵和幸存者的擁戴下，前線指揮官赤澤佳世今日在新東京宣布自立，成爲新的關東守護代，呼籲現在下落不明的新首相三橋祐回歸……”新聞是這麽說的。
三橋祐疲憊不堪地跋涉在舊東京的地鐵隧道中，羅莎維爾夫人緊随其後。
“銀冕座艦隊雖然失聯，但聯盟還有另一支艦隊正在馳援的路上。‘南後座’，它的規模還要更大。現在的委屈隻是一時，隻要我們從潛水艇離開，到安全的地方，不要被叛軍注意到即可。”羅莎維爾夫人說。
三橋祐點點頭。
他拿起手電筒照亮兩側，放眼盡是蒼白森冷之物，兩側岩層中遍布着當年死者的骸骨，還有惡魔爪牙的殘迹。
十年前，愛蒂絲還沒光複東京，那時幾十萬頭惡魔盤踞盤踞此處，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他想到二十年後，又有一批人會走進東京的地下，指着岩土說：看，那就是當年新東京大戰留下的遺骨亡骸。
年代不同的犧牲者被遺忘在大地當中。
“那把槍。”三橋祐看到羅莎維爾夫人大屁股上挂着的黑色盒子，“能保護我們。”
“嗯。”羅莎維爾夫人簡短地說。
“我沒看到扳機，是怎麽發射的？”三橋祐問。
“很簡單。”羅莎維爾夫人将它拿下來，舉到地鐵應急燈的照明下，重力線放出裝置外表像一個黑色方塊狀的手槍，有一個菱形管子用來聚能，“這裏有一個彈簧式扳機，按一下就能放出重力線。‘重力子’，這是電子塌陷後的最終形态，可直接視爲單兵使用的核武器，最終導緻直線高電荷粒子的發射，向量能兵器，對惡魔軍團有殲滅效應。”
重力線放出裝置的槍口下有微微紅光，看了讓三橋祐感到心悸。
這是種大殺器。
“好可怕。”三橋祐承認。
“我也會避免扣動扳機，使用不當會造成黑洞。”羅莎維爾夫人轉身向前，“走吧，被水淹沒的地方有接應的潛艇。”
地下鐵隧道扭扭曲曲，醜如盲腸，一旦拔足前進，心中的畏懼就一分一秒堆積起來。
等到最後，地鐵應急燈也消失，三橋祐随羅莎維爾夫人前進，目光一直看着她搖搖晃晃的屁股。
前方隐約可見一處秘密的船塢，羅莎維爾夫人停下來，站在門前，伸手輸入密碼。
“這艘潛水艇可以從一條直徑4公裏的海道帶我們返回大洋。”羅莎維爾夫人說，“我們直奔西海岸，35個小時内可以回到西雅圖。不用在意生活條件，我有的是錢。”
“這樣就還有希望。”三橋祐說。
“還有希望嗎？”羅莎維爾夫人自言自語。
三橋祐盯着羅莎維爾夫人的動作，一旦被她帶上潛水艇，萬事皆休。
她輸入密碼，用力将鐵門推開。
三橋祐一把沖上去，将重力線放出裝置奪下來，又一把将羅莎維爾夫人推過門檻。
她專注于看着前方秘密船塢中的潛水艇，而今猝不及防，險些摔倒！立刻回身抓住鐵門邊緣，回頭怔怔看着槍眼。
“你發瘋了嗎？”羅莎維爾夫人不可思議，“搶我的槍？”
“别動，我們都知道這東西有多強。”三橋祐一步步後退，重力線放出裝置沉如千鈞，需要雙手握持，“你也不想死吧。”
羅莎維爾夫人緩緩舉起雙手，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茫然。
“看看你，像一隻發抖的棉悠悠。”她說，“我們都知道伱根本沒能力行使暴力。”
三橋祐想到自己當初如何狠狠地毆打拉露潔，他一直以來都謹小慎微，接受現代文明的禮貌規訓，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心靈深處隐藏着猙獰猛獸。
“我應該去道歉，接受懲罰，向世人公布紅信計劃，清單上的成員我都知道。我隻要活着出去就能揭發一切。人類防禦計劃的高層裏十個有八個都長期被無界聯盟的特工腐蝕。”三橋祐說。
“人類防禦計劃設立之初就開始分裂，我們隻是爲那些願意出走的人提供一份合适的價碼，你不也接受了嗎？你覺得他們能原諒你？”羅莎維爾夫人說。
“我不在乎。”三橋祐一步步後退，“我唯一錯誤的事情就是信任了你，誤以爲你的艦隊真實存在。”
“他們是存在的。”羅莎維爾夫人用念力調度出一幕拼圖，投影到空中。
三橋祐看到漫天黃沙、熔岩與鮮紅烈日，一個披黑色盔甲的怪物驅動跨越數十裏的刀影，刹那間切開了天空中的艦隊。
“這是什麽？惡魔嗎？”三橋祐一驚。
“我讀取到了克羅恩長老在亞空間留下的精神力殘迹。我們的艦隊被令使所摧毀，現在這樣的生物又出現在了新東京，聽我說，我們隻是同樣被刀鋒令使所謀害而已。”羅莎維爾夫人說。
“混蛋。”三橋祐咬牙。
“現在把武器還給我。”羅莎維爾夫人快步走向三橋祐。
“别過來！”三橋祐後退兩步，心中一橫，扣動扳機，滿頭冷汗。
他按了兩下，無事發生。
片刻後，他看到陌生的外星文字在一個微型顯示器上快速滾動。他咬牙再按了兩下，除了類似的錯誤閃爍之外，什麽都沒發生。
羅莎維爾夫人向前一記高擡腿，把三橋祐踹飛，然後拿起武器，歎了口氣。
“你缺乏戰士的本能。”她将重力線放出裝置挂回裙擺後面。
三橋祐吐血不止，羅莎維爾夫人光是一踢就踹碎他的肋骨，他大口嘔吐，鮮血中還有一些内髒碎片。
“殺了……我……”三橋祐抱着自己的胳膊，憤怒地看着羅莎維爾夫人。
“你想去死？”羅莎維爾夫人皺眉。
“我應該……驕傲地死……接受懲罰。”三橋祐的聲音因劇痛而變形。
她望了一眼背後秘密船塢中的潛艇，又看了看自己。
“沒有用了。”羅莎維爾夫人低頭。
“……”三橋祐緊緊盯着她。
“我感受到了高危目标的接近，也許就是你的朋友張肅，也許是其他人。”羅莎維爾夫人看向隧道另一端，那裏正有微微震動傳來，“我不能冒險被生擒，也不能讓你這樣活着。”
她抓住三橋祐的喉嚨，給他喂了一粒毒藥，然後她自己也服下一片。
羅莎維爾夫人等待死亡降臨。
“有時候我會感到，無界聯盟做的事情也隻是流浪、逃亡，這種流浪已經持續了許多個紀元，到底什麽時候我們能找到一個容納我們的地方？真希望能找到我們的應許之地，不再流浪，擺脫惡魔的追殺。我們隻要一個足夠大的維度，确認我們的主權，滿足我們人民的需要。不再從一個維度逃到另一個維度，不再于亞空間中迷茫……”羅莎維爾夫人往後倒去，身體逐漸扭曲變形，恢複到本真的狀态，一條巨大、蒼白的類八爪魚生物。
……
……
張肅突破舊東京無限龐大的地鐵隧道，追尋微不足道的氣息趕到三橋祐身邊。
三橋祐口吐白沫，轉頭瞪視張肅。
“給我死在刑場上，不要死在這。”張肅把三橋祐扛起來。
三橋祐死死抓着張肅的肩膀，用最後的力氣念出一連串名字。
張肅一邊帶他撤退，一邊聆聽。
這些名字讓他感到心寒。他們是人類防禦計劃和現今大型跨國公司、合作商、财團的高層和首腦。
他在社交媒體上見過，在新聞中看到過。他們風趣幽默，創意十足，富可敵國，人見人愛，他們出賣了人類的利益。
三橋祐念了許多個名字，把紅信計劃中的人物一個個說出來。他感到記憶正在消退，像一個電力不足的燈泡，腦海中不再閃亮，而是一分一秒地變暗，所有東西一旦被黑暗吞噬，就再也不會回歸。
他到最後一刻想起來，現在來救他的張肅，所穿盔甲和羅莎維爾夫人所示幻景中的盔甲一模一樣。
“……好朋友……”三橋祐拍了拍張肅的肩膀，閉上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