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張肅給青曉的話做總結。
哪怕隻是聽她們胡言亂語也會感到輕松，尚未成年的魔女給人一種愉快的感覺。
她們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張肅對此心知肚明，往後她們會遇到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成爲各種各樣的人。
成年人對待青少年的态度總是厭煩又帶着羨慕，讨厭他們的無知，又羨慕他們尚未顯化的種種潛能。成年人的道路随着年歲愈發定型，但她們身上還有無限可能。
“我的想法真的會讓你感覺好嗎？那你也是個好人。摸摸我的頭吧。”青曉直率地說
她表達自己的喜愛總是直來直往。她會大聲地喜歡别人，或者表達憎恨。
張肅現在就從她的話語中聽到強烈的喜愛。
青曉把頭伸過來，讓張肅去梳理她頭發上的蔬菜水果。
她的長發中生長着各種各樣的果實，倘若仔細觀看，能看到頭皮上許多根須起伏。張肅盡量不去想她的大腦是什麽結構。
他的手指在青曉的頭發中掠過，像撫過一叢麥穗，最後捋下一個類似櫻桃的玩意。
“這是什麽？”張肅檢查手指上結出的青曉水果。
“吃的。”青曉說，“請吃吧。這是我的血。”
“？我不能吃你的血。”張肅想把櫻桃放回去，但是青曉嘿嘿一笑。
“伱摘完水果，怎麽還能把水果塞回去呢？請吃吧。這是我的血，我的肉，你在裏面可以嘗到整個大自然，青曉的世界。”青曉說。
“這很重要。”張肅覺得青曉沒理解，爲了表示敬意，他坐在地上跟青曉解釋，“我們不能随便把自己的血和肉分享出去，因爲我們愛惜自己的身體。”
“是啊，我明白，你對我來說就是重要的人。”青曉說，“你很重要。你是這裏最重要的人。”她反複強調，好像要用手戳到張肅，“這個像青曉一樣的果實就是爲你準備的。你就像從一顆樹上摘下了一個水果。這棵樹也不是随意爲你留下了果實，你很重要。所以是特意留給你的。”
“謝謝你，青曉。”張肅吃下這個類似櫻桃的水果，現在得知青曉的味道是酸酸的了，“……看來它還需要時間成熟。”
“你是因爲水果酸才覺得不成熟嗎？”青曉問。
“對。”
“你知道成熟是什麽味道嗎？”青曉反問，“也許成熟的味道就是這樣酸澀，所有孩子們吃掉我的果實後都會說酸，但現在的我才是最好、最完熟的我，誰知道呢？未來等我的血肉變得甘美甜膩，你們喜歡那種味道。但也許那時的我反而不如現在成熟。”
“你是對的。”張肅點頭，“有這樣的洞見非常好。我發現你說話天然有一種思辨性。”
“思辨性？”青曉眨眨綠色的眼睛。
“思考，還有辯證看待問題。”張肅說，“辯證這個詞很好理解。比如我現在告訴你這樣一個論斷‘世界上的東西非黑即白’，你會怎麽想？”
“胡言亂語。”青曉第一時間反駁，“世界上還有那麽多東西是彩色的，綠色的，紅色的。還有很多是介于黑白之間的，灰色的東西，如果你抽象的說，那就是事情有好有壞，但也有不好不壞。”
頓了頓，青曉又說。
“然而你說的話也有一定道理，因爲有很多事情可以用這種簡單的二分法來劃分。事物很難說沒有黑的一面，或者說沒有白的一面。”
“我都不需要爲你解釋辯證了，因爲你太聰明了，天生就會這種辦法。”張肅誇獎，“‘思辨性’，你會思考自己說的話，會從多個角度來進行辯論，理解事物的不同層面，這樣你自己想事情會透徹全面。你會自由表達自己的意見，而且讓自己的想法至臻完善。”
“謝謝你的誇獎，但是你從來都誇獎我而不責怪我，我認爲你的教學方法有問題。你不能一昧地鼓勵我，這樣隻會讓我增長奇怪的想法。你也應該及時批評我。”青曉反撥。
“我不批評人。”
“爲什麽？”
“青曉，我小時候曾經想當過畫家，非常想，我小時候畫了一套又一套漫畫。”張肅娓娓道來。
“我現在從沒看你畫任何畫！”青曉說。她想知道更多有關張肅的事情，因而表情更加好奇。
“聽我說完吧。在中學美術課上的時候，我有過壯麗的繪畫，用蠟筆和油畫棒，花了很多時間，回家的時候、課間的時候都會畫，最終畫了一幅很大的畫，至少窮盡心力，問心無愧”
“那時我的畫和其他人的一起呈交，我滿心期待等着評論或嘉獎。但老師的目光集中在另一個人身上，他畫得非常好，當然比我更好，我承認。等美術老師在那個人身上用盡了誇獎的話語之後，留給我的就隻有中庸的評點，甚至諷刺我的色彩運用。自那之後我再也沒畫過一幅畫。而我也不願意批評或者挖苦任何一個青少年，我絕不會。”張肅說。
“有你真好。現在是你該抱一抱我的時候了，我喜歡抱一抱。”青曉過來和張肅擁抱，就像機械定鍾表一樣等了三秒，然後就分開，“謝謝你來找我們。”
“也謝謝你，我也喜歡跟你聊天。”張肅和青曉點點頭，轉頭看到夏希和炸炸已經翻滾到遠處了，“我們過去找她們。”
“炸炸？”張肅把炸炸叫住。
炸炸反過來，仰面朝天，轉頭看張肅，故意不起來，放平四肢，似想引起注意。
張肅順着她的想法走：“怎麽躺在地上？快起來。”
“爸爸！”炸炸這才站起來，“怎麽lia？”她故意發不準音。
“如果有一天炸炸變成超級大魔女了會怎麽做？超級厲害，現在的手上已經可以做小團子了，如果那個團子大十倍會怎麽樣？更大。”張肅坐在她旁邊。
“炸掉炸掉。”炸炸抱緊張肅的手臂。
“如果隻是炸掉的話，大家會傷心的吧，有沒有想過在炸之後的地方蓋點什麽？搭積木？”張肅問。
“沒有。”炸炸老實地說，“連我自己也炸掉。”
“爲什麽呢？世界沒有炸炸的話會很無聊的。”張肅說，“這裏的孩子們不都非常喜歡你嗎？”
“不想傷害别人。”炸炸的頭貼着張肅的胳膊。
“因爲不想傷害别人，所以要把自己消滅掉嗎？這可不是好辦法。我也經常和人打架，但我都會把攔着我的人消滅掉，然後用這種力量保護我關心的人。你關心誰呢？”張肅問。
“關心爸爸。”炸炸擡頭說。
“所以跟之前說的那樣，把我的敵人都炸掉嗎？”張肅問。
“炸掉他們，炸掉。”炸炸雖然還是不清楚，但感覺有了一點方向，“爸爸，我會學習的。”
“聽說迪莉娅那邊不讓你上課，因爲你太小了。”
“我不小。”炸炸委屈。
“沒關系，到時候爸爸會帶你去練習的。”張肅揉了揉炸炸的頭發。
她閉上眼睛，在張肅的懷中感到和平。
“我想快快長大……”炸炸閉着眼睛。
“慢慢來。”張肅往前走。
最後是夏希，她已經在安心院翻滾了半圈了，張肅意識到她滾過的軌迹是一個半圓形，最終要劃過整個安心院，而且時間和整個白天的流動相同。
“夏希？”張肅叫住她，“如果把你變成真正的太陽，有無窮無盡的魔力，你會怎麽做？”
“那兒。”夏希仰面朝天，指着天空。
“要離開我們飛到天上去嗎？”張肅擡頭，“我們會想你的。”
“那時候，每天擡頭都能看到我了。不必想我。”夏希攤成大字。
夏希變強之後就會變成一道光前往太陽，完成這趟單向光速的航程，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聽說，許多太陽魔女後來都飛到天上去然後再也沒有回來。”張肅坐在夏希旁邊，“你長大後要是離開我們的話，大家都會傷心的。”
“不要走……”炸炸伸出手拉了拉夏希的衣服。
夏希的眼睛發亮，她能直視太陽、不被灼傷。
“太陽真是偉大啊。”夏希擡起手，仿佛要摸一摸太陽，“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變成太陽，巨大又充滿熱力……”
張肅擡頭，陽光覆蓋了世界，浩瀚無垠，這種尺度的光芒和熱量，即便是現代人也會感到可畏。
他想到未來有一天，夏希也會飛到天空中加入太陽！太陽魔女往往在破位後不久便會選擇離開人間，對她們來說就像天然感召。
光是想到這個情形張肅就感到悲傷，這對她們來說是最難過的分别。然而召喚猶如宿命，太陽魔女們無力抵抗這種加入恒星的沖動，除非有足夠的羁絆把她們留在地上。
“太陽離我們太遠了，夏希，但你留在這裏可以溫暖我們。”張肅勸說夏希，“太陽爲整個行星提供力量，但在地面上你也可以有所作爲，保護我們。”
“沒關系的。”夏希伸出手，仿佛下一秒就要前往蒼穹，“到了好高好高的地方……依然照耀大家……那一天就要來了。”
炸炸離開張肅的臂彎，因爲擔心夏希走掉，吓得跑下去，在側面搖晃夏希。
青曉也感到不舍。
“不能讓她曬太陽了！如果她這樣做的結果就是離開我們，我可不要！”青曉把夏希往外拖，夏希也沒反抗，稀裏糊塗地給拖到了樹蔭下。而一旦離開陽光的照耀，夏希就閉上眼睛睡覺了。
“夏希不能走！”炸炸抱着張肅的大腿央求。
“會有辦法的。”張肅寬慰，“我們還有時間。如果夏希覺得留在地上比天上更好，她就不會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