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裏采購來泥建材，張肅帶第一批10個改造後的機器人歸隐田園。
第一個項目是把安心院通往紅焰村的林間山道改成鋪石路。
從山上到紅焰村走了兩趟，張肅沿途對地形進行徹底調查，伐竹取道，改訂路線。
之前有幾個坡十分陡急，紅焰腿短爬不上來，若是修好道路，就能暢通安全。
林間野兔、松鼠漫遊，逐漸養成避人習慣。張肅個頭太大，在它們眼中無異于灰熊。
他用墨鬥和石錨标定道路範圍，界定護欄和道标的位置，然後就開始施工。
第一批二十部機器人由卡車運到安心院，然後從山上出發，沿途清理雜草、開挖路坑，随後鋪上基底、瀝青，用礫石壓實填充。
道路最底下填充的是白色的“土工布”，用以加強土壤穩定性，以免鋪路過程中土壤滑動。
“哇哦，瞧瞧這些，從兇猛的‘桂馬’變成了經濟适用型！”機器人羅伊前來圍觀，對它們豎大拇指。
“我仍能在三秒内移除你的軀幹和上面的惡心笑臉。”機器人諾娅用鏟子移除土壤，同時發出冰冷警告。
“哇哦，隊友。我很擅長這個，你也應當如此。”羅伊拿個鏟子在旁邊跟着鏟地。
“諾娅好像仍然把自己當成戰鬥機器人。”張肅觀察。
“核心身份矩陣沒有被清除，這很正常！說明制造她的工程師不賴。”羅伊大加贊賞。
張肅仔細觀察。
諾娅是戰鬥機器人小組的隊長，這批有問題的機器人同屬型号“桂馬-58”，而她的産品型号爲“桂馬-58 EVO”，顯然經過升級。
諾娅外裝甲殼采用珠光白的金屬飾面，輪廓上裝飾着銀白燈條，用于夜間照明，背負戰旗形狀的信号放大天線，可以在環境複雜的惡魔戰區聯絡後方指揮部，對周圍協同作戰的機器人步兵同頻行動。
它的臉也是對稱、精緻的人面，表情神秘又中性，看不出想法，至少比羅伊那種軀幹上頂個大攝像頭更像人。
這麽多升級，這麽多戰鬥部件，現在全都用來鋪路幹活。大概機器人也有自己的怨念吧。張肅想。
“這條路修好後可以從安心院向山下運送物資了。”羅伊說。
“第一批運的是牲畜，一群黑山羊。”張肅說。
“黑色的山羊？我們一定有很多羊肉煲可以吃了。”羅伊高興，“你真是最棒的老大！”
張肅笑了笑。
經過半天工作，路已修了一半。
這批機器人長時間以恒定功率運作，與張肅事先計算的進度完全相當。
唯有諾娅消極怠工。
張肅檢查她的背部面闆，隔着金屬殼十分燙手，微型反應爐的堆芯發出洶湧熱量。
它即便不工作也在高頻計算着什麽，是仇怨和不安嗎？張肅觀察。
這個叫“諾娅”的機器人隊長保持機警，感光器盯着遠處樹林中的動物。
春季的梅花鹿正在漫步，諾娅的頭穩固轉動，脖子的平衡舵運作如常，仿佛在跟蹤活靶。
“目前的再分配不合邏輯，和平時期的指令序列無法和戰鬥評級系統共存，新指令違背核心出廠協議。”諾娅離開修路的機器人群，走向梅花鹿。
“姐妹！”羅伊往前一跳，吓走那隻鹿的同時攔在諾娅移動的路上，“冷靜點，少點戰鬥，少點維修，少點損壞。我在這地兒呆了一年多，如此少的磨損，連返廠大修都用不着，對咱們機器人來說不是倍好？來笑一下，伱的笑臉在哪裏？”
“愚蠢至極。”諾娅說。
“你以另一種方式來說‘謝謝’，但是我明白，就像山下村民常說的那樣，‘懂你意思’。”羅伊快活地說。
諾娅仍然拒絕回到工作隊列中。
張肅和羅伊交換了一下目光，機器人羅伊一貫是安心院的門衛，但它的戰鬥力仍然不俗。
分析出張肅的意圖，羅伊胸口的黃豆表情變成了“X-X”的死相。
“爲什麽不較量一下呢？”張肅邀請諾娅跟羅伊比試一下，“你應該是更先進的型号吧。”
“我需要槍械。”諾娅聽到這個話題，頓時變得活躍。
“不需要槍械，瞧瞧我，隻要一雙靛藍的拳擊手套，啪、砰！這是我的傳家寶！”羅伊說。
“必須擊敗……你。”諾娅從背上彈出一把刀片，那原先是她機械脊椎的一部分。
她将這把刀改裝到手頭的短柄伐木斧上，左右揮舞，立刻變成一把銀白武士刀。
“哇哦！”羅伊毫不猶豫地往後射出抓鈎後撤，“要戰鬥嗎？我像蝴蝶一樣飛舞，像殺手蝶一樣殺戮。”
諾娅的指示燈變紅，追進樹林。
“我曾接受過訓牛術的教程。”羅伊跳到樹枝上俯瞰下方，“從高處跳到泰坦機器人的背上然後再加以操作，把手雷扔進彈藥艙。我喜歡把炸彈碎片、汽油硝煙和等離子閃爆當早安禮物！你呢？”
“聲音……分心……”諾娅擡頭追蹤羅伊。
它搶先一步跳下，諾娅反手将刀刃上劈，在空中畫出一道垂直豎線，宛如銀白閃電。
羅伊身體下墜，算出刀刃軌迹，瞬間出手，雙拳相合，攥住利刃，宛如抓住一個空中支點。
它雙腿轉彎再變向踢中諾娅的頭部，同時再射出抓鈎，釘住另一棵樹幹，踢中後就把自己抽身拉走。
“迅速……”諾娅判斷出羅伊實力超強。
“我很自豪！我在退役之前是頂級獵殺者！”羅伊振奮地說。
它在空中電閃騰轉，大秀身法，如它所吹噓的那樣迅捷！
諾娅轉頭，看到之前那隻被驚走的梅花鹿，現在它又回到樹叢中啃食春季嫩葉，漸覺得這兩個機器人無害。
鎖定目标，諾娅瞬間箭步沖前，雙手舞劍，朝梅花鹿猛砍。
“哦！我不想看到你傷害我的朋友！”羅伊瞬間彈射過來，正中諾娅下懷。
它轉身揮刀，見銀光閃至，羅伊再次伸手嘗試夾住刀片。
諾娅的刀口偏移了數厘米，砍傷羅伊的拳套，但自身也迅速退卻三步，頭部深處響起一陣刺耳的電弧聲。
芯片過載。張肅判斷出來。
“嘶……又是這樣。”諾娅的手按着自己的頭。
“老大，我需要一副新手套了！”羅伊懊惱地看着被割裂的藍拳套。
張肅走近把它們分開，梅花鹿逃之夭夭。
“你看，又一次證實了芯片的不穩定。”張肅檢查，“我們把你們從前線退役不是别的原因，正是因爲出廠設計的缺陷！戰鬥芯片的代數太落後，完全無法負荷高精度運算。”
“戰鬥……是我的目的。”諾娅說。
“戰鬥也是它的目的。”張肅向羅伊點了點頭。
“它也曾熱衷戰鬥？”諾娅觀察。
“站着不動，可是挂機！不過我參與的戰鬥競賽離奇簡單，找一把槍然後把最近的小隊殲滅，然後又一隊，又一隊，又一隊。”羅伊說。
“那你爲什麽放棄了戰鬥競賽？”諾娅質疑。
“新加盟的傳奇太難看了！”羅伊說，胸口的表情變成黃豆嘔吐。
“……昇陽的工程師給了我戰鬥的基礎使命。”諾娅說，“沒有任何邏輯高于出廠設置。”
“也是昇陽的工程師阻礙你在戰場上大殺四方。說白了‘生來就有目的’隻是僞命題。你的邏輯芯片應該能計算出來，其實根本就沒什麽必須要做的事。就像我，你覺得我生來适合做什麽？”張肅問。
諾娅上下掃描了一下張肅。
“身高2米左右，質量超過100公斤，二頭肌尺寸56厘米，可控的‘氣勁’流動……你是超過數據庫測量範圍内的至強人類生物。”諾娅把刀片收起來，因爲計算出張肅隻要徒手一拳就能把她砸得稀爛，“你應當是健美運動員。”
“但我的主職業是教小朋友認字。”張肅道，“這一切沒什麽關聯。”
“我無法從鋪路中收獲合适的電路正反饋。”諾娅說。
“那你願意跟羅伊一起執行巡邏和安防的工作嗎？”張肅問。
“但試無妨。”諾娅認可了張肅的抉擇。
至少沒有當怪人，把她的戰鬥意志完全磨滅，變成庸俗的工作機器人。
“保安的工作是偉大的。”羅伊告訴諾娅，“姐妹，你在站崗上能得到的電路正反饋比砍惡魔多得多。”
諾娅回到築路機器人那邊，它們仍在辛勤勞動，将路鋪到山下。
此時回首望向整條土路，從山中再到安心院，已經出現了一條平整寬闊的林間道路。
空氣中彌漫着松針和潮濕泥土的氣息，輪廓分明的礫石路面在鋪路機的推動下壓實穩固，奇形彎曲的大樹頂端長出厚厚的樹冠，宛如天然拱門，投下斑駁的光影。
機器人們在路旁修建太陽能路燈，白晝吸收光能，夜晚放光照明，這樣夜晚也可以揀這條路徑來往安心院和紅焰村，道旁生長着苔藓、蕨類植物和野花。
諾娅按了按自己的頭，這些新攝取的自然風景圖片正在侵入存儲器，擠占原先諸多蒼白侵蝕區的畫面。
“我的整支小隊在前線癱瘓，24部機器人未能按時達到作戰地點，16部機器人在戰鬥中因過熱而戰敗、被打碎，10部機器人自燃爆炸。難怪人類不信任我。”諾娅看着那些幹活的機器人。
它們回到二線之後反而依靠軍工品質、優良性能而大放光彩，比任何民用機器人都更聰明靈活，可以全天候工作。
“現在我們信任你。”張肅說。
“要向昇陽集團複仇，唾棄那些未把我鍛造成最強之刃的工程師。”諾娅望向張肅。
“等我們最後清算昇陽集團的時候，你可以出庭作證，證明他們對人類防禦計劃并未誠心竭力。”張肅承諾。
“我會數着日子，等待那一天。”諾娅的指示燈閃爍，時而殷紅如血，時而蒼白如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