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更多惡魔前來合圍之前,張肅扛着索拉娅沿着山坡奔跑下去,準備把她送到臨時的俘虜營那去。她身軀豐腴,不過扛着還是感覺不到重量。
昏暗的舊日光芒落在燃燒的戰場上,照亮滿身傷痕的土地。
索拉娅頭低垂着,沒有反抗。張肅健步如飛,他體感已經走過大概1000多米,可一點也不像能走出山巒的樣子,沿途仍是叢生的死樹,還有臨時搭建的惡魔窩棚。
他看到很多類似學校和書齋的石頭建築,小惡魔們在那裏看書、上課,不過察覺到張肅到來後都逃走了。納茲米的手下也這麽愛學習嗎?張肅想。
忽然索拉娅就開始掙紮,然後聒噪:“好了!把我放下!你竟敢俘虜群星的令使!死兆星會把你轟殺成渣!”
“放心吧,老實點就不會受傷。”張肅保持耐心,在陡峭的岩石上跳躍,試圖揀最近的道路離開神樂山,他沖得太深,人類大軍尚未靠近,要和友軍重逢十分困難。
“崽崽的死亡對我打擊很大!也許崽崽得到的神眷并不夠多……還需要更多星光……”索拉娅擡起頭,被張肅扛着,她的目光望向後方的神樂山地獄之門,“也許我不該跟惡魔們做事?這裏根本看不到一顆星星啊!”
“惡魔軍團長納茲米是個什麽樣的家夥?”張肅試圖和索拉娅溝通。
“我應該侍奉更強大一些的存在,行星吞噬者?無限引擎?天芸娘娘?以太龍、灰風、虛境還是圓神?绯紅之王的研究還需要繼續下去,我的才智每分每秒都要收集起來,不能浪費!”索拉娅自言自語,好似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清醒一點,你已經是個俘虜了,受制于人。”張肅說。
“崽崽被打成了漿,這就是我的宿命,早已洞見。但這并不代表我的魔力有絲毫衰退。什麽?要我付出代價!崽崽都被殺了,人們還想要我付出什麽?知識是無價之寶,納茲米很清楚。”索拉娅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中。
“惡魔軍團的首領納茲米……知識的惡魔嗎?”張肅沉思着,他往前走,然後停下腳步。
“不是知識的惡魔,那還不夠,不過它确實造訪過知識魔神的宮殿,學到了九牛一毛的本事。”索拉娅忽然開口,似乎她也對納茲米的事很在意。
“小肅,測距量尺表明伱已經走了4370米,但我們的真實坐标似乎隻位移了相當于2000米左右。”莉迪亞研究,“還真是陷入了某個偌大的領域當中呢,好像怎麽走都隻有一半的效率。”
張肅擡頭望天,感覺一切都被拉遠了,原本的山體好似拓寬到之前的兩倍長,不成比例。
地面在複制自己。張肅心裏想到愛蒂絲說過的話。這裏的距離不能用常理度量。
他看到卡蒂在雲層中飛行,正擺動着頭四處搜索他,但她變得好小,在視野中簡直隻有一粒白米那樣大,其距離好似加倍延長,連通訊信号都被屏蔽了,無法觸及彼端。
“這裏……還是神樂山嗎?”張肅深吸氣,将肩頭的索拉娅放下。
她毫不關心周圍情景,一旦被放下來,就自顧自地跪在地上,用手指于泥土上劃來劃去,形成一系列算式。
沒有叢生的惡魔來逼近自己,大概它們也被困住了,張肅坐下來調整呼吸,恢複體力,仔細思考。
目前自己大約有29重氣勁,接近30重,還是捉襟見肘,每次爆發後都有很長的真空期,一如現在,一輪激戰之後就要抓緊時間恢複,想達成無縫完美的氣息循環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張肅心想。
地獄之門就隐藏在神樂山頂,張肅位于山腰接近山麓的位置,周圍被異常力量所扭曲,完全荒蕪,沒有任何聲音或生命迹象。
不知何時,他發現自己已經遠離戰鬥的喧嚣,與之相伴的隻有冰冷岩石和寂靜荒地,還有個自娛自樂的索拉娅,仿佛完全不知恐懼爲何物。
觀世浮屠中傳來陣陣氣勁補給,張肅恢複全盛,然後再次嘗試離開神樂山鬼蜮。
“我去探索一下,你在這裏不要走動。”張肅跟索拉娅說了一聲,然後就往山下走去。
這座山本身會不斷延長嗎?那惡魔們自己是怎麽下山去的?若有這樣奇特的物理性質,人類又怎麽能前往山頂、封印地獄之門,全靠空中接力的投送嗎?
思索間,張肅集中精神,啓動至寶明察項鏈的力量,開啓靈視,勘測四周。
在靈視狀态下,萬物仿佛都進入幽靈狀态,蒙上一層翠綠虛影,他看到自己腳下的路同樣變得空曠,好似一開始就不存在。
以正前方的一塊石頭爲标杆,張肅往前行走,試圖發現空間結構上的裂痕或不和諧的地方。
走出一百步之後,他感覺自己并未顯著縮短和前方石頭之間的距離,無論如何都走不到石頭邊。
他越走,路越延伸,一股不自然的感覺如陰霾一樣滾滾而來。
“索拉娅?”他轉過身。
“北鬥星的星象寓意着什麽?該好好記住,好好想起來。”索拉娅自言自語的聲音極近。
他才發現索拉娅還在自己身邊,好像他剛才簡直就在原地打轉。
“她在這裏學啊,學啊,學啊。”一個陌生的聲音從索拉娅的身上傳出。
“索拉娅?那是……”張肅皺眉。
“納茲米。”索拉娅在地上畫公式,隻有提到惡魔的時候她才稍微來點勁,“就像寄生蟲一樣。”
“是你把我困在了這裏。”張肅将手搭在索拉娅的肩頭,随時準備驅散納茲米。
“困住?不是你自己打上來的嗎?我還沒來得及批評你的輕率之舉!你還有很多要學的。”納茲米說。
“我殺了許多惡魔。下一個就是你。”張肅道。
“的确,對我們來說是悲傷的一天,許多英雄陣亡在了前線。這大概就是成就偉業必不可少的犧牲吧。但想要觸及我的本體?這絕無可能。”納茲米遺憾道。
“你想做什麽?”張肅問。
“沒有特别的想法,隻是看着,排兵布陣,專注弈棋,下棋是國王運動。人類部隊的進攻很快就會衰竭,上山路上就會耗盡力氣。而且你,作爲鋒利的矛,也滞留在此,無法登頂。”納茲米說。
“我們會把你擊敗的。”張肅把觀世浮屠遞給索拉娅。
她擡起頭,握了握大棍子,強烈的正氣流轉而出,将她體内靈魂中的邪念和惡魔殘渣毀卻。就此切斷了納茲米的存在。
“感覺好像腦子清醒了一點……”索拉娅摸摸自己的頭,“不!我不能停止對帕拉多克斯-XI的觀測,那顆星星最接近謎題的答案,它對那麽多人産生了那麽強烈的吸引力,隻要我從中學到一點……”
“并沒有,還是瘋瘋癫癫的。”張肅對索拉娅說,“我們都困在這山上了,你有什麽頭緒嗎?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吧,再養個新崽崽的事怎麽都好說。你有聽過納茲米如何描述它的能力嗎?爲什麽我始終無法離開?”
“動腦筋。”索拉娅兩手按着自己的太陽穴。
她用手指在地上的泥土中畫出一行整齊的新公式,看上去就像一根标尺,在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和十六分之一的地方都有記号,之後還有更多更密集的記号。
“芝諾悖論?”張肅看到了索拉娅所描述的情景。
他回憶起來。埃利亞的賢者芝諾曾經提到過一個悖論:
如果一個人要從A走到B,那麽總是要走過路程的一半,再走完剩下路程的一半,然後再走完剩餘路程的一半……
如此循環下去,人永遠無法到達“終點”的真實。
哲學家惠施也說過“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有着類似的想法。張肅閉目沉思。
要是納茲米利用了這種技巧,意味着他腳下的路程皆爲虛假,哪怕窮盡一生,也隻能走到神樂山的極限邊緣。
每走一步,在他的視野看來,好像是不停地跋涉,但其實在真實尺度上隻移動了幾納米而已!位移的效率終被拉低到極緻。
“怎樣?”索拉娅跟張肅兩手一攤。
“如果有無限的時間就好了。”張肅沉思,“可以培育出優越的數學素養,無限幾何級數之和可以收斂到某個有限的結果,如果對半數距離充分研究,可以确定這一系列行程在數學上的收斂點,然後從那裏作出突破。”
“不要,你和我困在這裏,往後餘生除了一起培養一個新崽崽之外也沒有别的事情可做了,現在就開始努力吧?跟我一起面對有翼章魚頭的教誨。”索拉娅興緻勃勃。
“不,我要上山頂去。”張肅說。
“到頂上?那樣的話……”索拉娅吃驚。
“是的,納茲米把整個神樂山打造成了一個迷宮。既然走不到迷宮之外,我就向迷宮中心走去,在所有惡魔面前,把它本人找出來打死。”張肅拿起觀世浮屠,轉身向神樂山地獄之門走去。
“沿途的惡魔太多!”索拉娅感到奇怪,“你不會感到累?不會感到疲倦!”
“我不怕。隻是你自己要小心。”張肅說。
“你太友好了。”索拉娅跟着張肅,“你有喜愛的人嗎?她在哪?”
“最近的話……”張肅想到愛蒂絲,“有一個女人讓我很在意,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來。如果她願意幫我就好了,她能施展很多不可思議的術。”
“這麽厲害,那她會轉而對付你嗎?”索拉娅漸對張肅感興趣。
“如果她讨厭我,就會抛棄我,對付我,難以捉摸。”張肅說。
“我就走到這吧,星星的教誨是讓我找個地方躲起來。”索拉娅駐足,看向地獄之門,“我知道,在那地獄之門後面,好像有什麽更可怕的怪物要趕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