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家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籌備,計劃點燃造物洪爐。
耗費那麽多人力運力,終于将造物洪爐運輸到此,很快它将噴湧燃燒,爆發出無窮的偉大熱量。
張肅仰望此等工業奇觀,不由得感到一絲敬意。
現代工業每分每秒創造無數産品,而造物洪爐結合鑄造魔力,更能将“制造”這門産業提升到全新高度。
現在,打造黑曜石武器隻能靠鑄造魔女手搓,或長途運輸到新東京去。張肅心道。可經由眼前的造物洪爐,從前線運輸來的數萬斤黑曜石殘片都能被重鑄爲退魔合金。
光是依靠這種軍事訂單,安心實業就可以以戰養戰,吃得飽足,爲新潟市創造數百億円産值,徹底成爲越後地方的工業霸主,狠狠地截留下一大筆利潤!
念及此處,張肅便覺前途光明。
然而唯一的問題就在于,造物熔爐從新東京被拆卸運輸過來,完全冰冷,需要重新注入鑄造魔力來點燃。
普莉希拉整個人都已鑽入造物洪爐内部,從冰冷的内側檢查魔力熔料。
“……東美,真希望你能下來看看,這地方内部都刻着無數符号,都是輪轉詠典中的箴言。”普莉希拉感歎。
“我背不下來啊,即便看了也認不出。”東美苦笑。
《鑄造者的輪轉詠典》是鑄造魔女們的秘典。張肅聽到她們的對話,心底了然。它由靈界的鑄造魔女團編寫而成,詠唱特定的詩篇可以滿足設備的需要,激活物料之魂,擴大機器産能。
普莉希拉在熔爐裏不禁動情朗誦:
“……鑄造!鑄造!
無疑洪爐的烈焰即将升起,
無疑鑄造的偉力即将綻放。
‘鑄造’!呐喊還未出口,
刺眼地便出現了疑慮,又有對自己的憎恨:
「魔女的卑微心靈,如何才能設想天神的兵器!」”
她很少顯得這樣熱情似火。張肅暗道。顯然,造化洪爐這樣的偉大聖器就在眼前,任何一個鑄造魔女都會感到心潮澎湃。
他看到東美朝自己望了一眼,目光中有種膽怯的意味。
張肅也回望一下東美,雖然張肅心裏想的都是和善的事情,不過他看起來很吓人,東美不敢與他目光接觸,一下就轉過身,繼續老實幹活。
“我感覺我的魔力不太夠……”東美集聚自己的鑄造魔力,它們的外在形式好似烈火。
“放心吧,造物洪爐内部結構完好,魔力通路清晰,我們能做成的。”普莉希拉的聲音從熔爐裏一點點上移,她往上爬,從造物洪爐的頂部物料口爬出來,“呼……還是這輩子頭一次鑽進去看,以前看到的造物洪爐都是燃着的,可不敢跳進火爐,以身飼寶。”
「以身飼寶」,張肅想到這個概念。有時特别激動和絕望的鑄造魔女,會主動或被迫跳進造物洪爐,打造出真正的神兵利器。
門口傳來“哇啊”的叫喊,安心院的小朋友們也應邀來工業區裏圍觀這次開爐儀式。
“嚯嚯,這就是給我造武器的地方嗎?”早穗心滿意足。
“别亂動東西,都是大人們很努力才收拾好的。”張肅提醒。
“髒兮兮的地方……才不會碰。”憐央不喜歡這種工廠區。
她珍惜自己的新裙子,哪怕是壯觀的造物洪爐也無法引起她的好感。
“鋼鐵大西瓜?”夏希對造物洪爐撓撓頭。
普莉希拉讓東美試一試,東美深呼吸,朝爐芯試着放出鑄造魔力。
從巨大洪爐内部發出一陣嗡鳴,普莉希拉單手按在熔爐邊緣,閉上眼睛,試圖檢查洪爐中流轉的能量。
“……可惜我還不是破位魔女,而整個東溟國也隻有一位破位鑄造,而且還受雇于昇陽集團。”普莉希拉收回手,“靠我目前的力量,我感受不到洪爐正在蘇醒。”
東美咬緊牙關,她繼續釋放鑄造魔力,空氣中似乎充滿了無形威能。
洪爐本身就像一個正在覺醒的巨人,它的黃銅基座開始顫動,爐芯開始升溫。
“嗚嗚……”夏希和緣織緊緊抱在一起,既害怕又着迷。
漸漸的,火爐恢複平靜。
“我……我不敢試到底,好像有一種特别的力量正在膨脹。”東美沮喪地說。
“因爲我還沒開始詠唱聖典,沒關系的。”普莉希拉安慰。
東美是成熟期,普莉希拉是完全體,明顯有更強的魔力,更應該負責點燃爐芯。張肅默想。
可唯有普莉希拉能夠完整吟誦聖典,從頭到尾不出差錯。所以隻能讓普莉希拉專注詠唱,而東美負責消耗魔力來點火。
“夠好了,我們幾個小時後再試一次,明天正式開爐。”張肅走向東美,語氣寬慰。
“是。”東美有些猶豫,她轉過身,避開張肅的目光。
“别有心理壓力。”張肅道。
“沒關系,我可以,我一定可以。”東美自言自語。
她半是緊張,半是自責。張肅心道。
“~”蓮霧旁觀了這些準備工作,她跟張肅交換了一下眼神,已經開始打算聯系其他鑄造魔女。
“恐怕昇陽集團不會放人。”張肅道。
鑄造魔女們都在公司的工廠内工作,隸屬于昇陽一家。
至于東美這樣犯事被抓起來的,或普莉希拉那樣的軍方魔女,都很少見。
蓮霧點點頭。如果沒法開爐,就隻能延後安心實業的開業時間,畢竟造物洪爐牽扯到的東西太多了。
張肅接到高澤市長的電話。
“張先生?打擾了,此次是想代爲轉達,三橋議員想來參觀安心實業的開爐盛典。”高澤道。
“是,會讓三橋議員明天看到驚喜的。”張肅回應。
三橋祐這家夥,估計是來拉攏安心實業的。他迅速想到其中關鍵。
那麽,安心實業公司也得展現出對應實力,起碼要把造物洪爐點燃。
日影已落,最後一縷餘晖消逝後,早穗跳起來把電燈打開。
她帶着小朋友們到二樓欄杆處風景好的地方觀望。
“噓,大人要做大事了。”早穗蹲下來,将臉穿過欄杆之間的縫隙。
“能行嗎?”夏希觀望,“要是我更厲害一點就好了,我感覺我能把爐子點起來!”
“把你裝進去發光發熱。”早穗吓唬她。
“那也好呀,我喜歡照亮别人!”夏希無所謂。
“感覺好認真……”緣織默默觀察。
她們不再言語,聚精會神,看着好朋友東美和普莉希拉謀求點燃造物洪爐。
普莉希拉在環繞造物洪爐的金屬腳手架上來回走動,最後一遍檢查洪爐的狀況。
“準備好了,随時可以進行點燃。”普莉希拉高聲說。
東美深吸一口氣,她單手瞄準黃銅基座上的爐芯。
張肅感到時間流速仿佛都變慢了,所有人都凝神以待。
緊接着,普莉希拉開始吟唱《鑄造者的輪轉詠典》。
“……仰首見證吧:大錘即将落下……!”普莉希拉聲音高昂。
她真正動用鑄造魔力詠唱時,那聲響穿透了整個工業區!
所有衰頹的機器都開始嗡嗡作響,每一部電機的工作效率都在異常提升,工具櫃中的錘子與扳手不安地躁動,倉庫中的煤炭與金屬正在自發移動。
連車間裏的電燈都變得更爲明亮,整個工業區都開始合聲齊奏。
“燒吧!
燒吧!
燒吧!
我求你,燒死我們!”普莉希拉吟誦,而金鐵機器随之傳來回聲。
铛——
铛——
铛——
好響亮!卻又無從追尋聲音來源,無比亢奮。那聲音……張肅不由得幻視到一幅遙遠的奇景:在無邊無際的黃銅工坊裏,千萬臂膀整齊劃一地擡起錘子,敲擊!敲擊!
聽到普莉希拉洪亮的歌詠聲,東美咬緊牙關,開始釋放魔力。
金橙的魔力向爐芯放射而去,令它開始升溫。
很快東美就渾身發抖,眉頭緊皺,汗流浃背,但造物洪爐本身仍然寂靜寒冷。
“好燙……”東美努力地站着。
此時沒有人敢看她的手,那隻原本就已幹枯燒焦的手,而今表層皮膚已然開始剝落。
普莉希拉歌詠的聲音更加嘹亮。
張肅掩護孩子們往後靠,她們都感到一股異常的熱量圍在洪爐四周,讓她們口幹舌燥,眼睛發昏,甚至空氣本身都開始搖搖欲墜。
普莉希拉動情地歌唱,鑄造魔女的響亮吟誦還在繼續,高舉着手。
東美瞪大眼睛,她看到一股耀眼的閃光從爐芯當中亮起,緊接着——
魔力消失。
東美渾身發抖,退後了好幾步,發出一聲哽咽的叫喊。
察覺到東美的異樣,普莉希拉也趕緊結束吟唱,張肅從樓梯上沖下去。
“東美!還好嗎?”他扶起東美。
此時,整個工業區的躁動都逐漸恢複甯靜。
空氣複又從迫人的灼熱變得沉冷,一如人們的情緒。
“我的魔力……不夠。如果換成普莉希拉師傅來……”東美喃喃道。
“沒關系,沒關系的,東美。”張肅帶她到休息室裏去。
“……我恐怕也做不到。”普莉希拉判斷,“從剛才的情形可以看出,點燃造物洪爐需要接近破位的魔力,我隻背誦了十分之一的詩篇就結束了。”
“它被點燃了。”張肅看着東美失魂落魄的樣子,“爐子現在是燒着的,伱做到了,東美!”
“是嗎?那樣的話,也好……”東美歎了口氣。
她知道剛才看到了一縷閃光,恐怕洪爐現在正在默默燃燒,但這隻是些微殘焰,它真正工作的時候,必然是漫天熱焰,足以熔鑄世間一切造物。
她和普莉希拉回到旁邊的預備宿舍裏去暫歇。
孩子們心疼她,整了點零食飲料給東美。
花花綠綠的薯片和雪碧被放在桌上,對小孩子來說簡直是天大的享受,所以早穗她們都很高興,覺得東美會因此而高興。
然而東美卻眉頭緊鎖,無論如何開心不起來,更沒有意思去休憩,汗水漸漸在衣服上變幹。
“我會繼續找辦法來激活造物洪爐,你先别緊張,對自己别太苛刻。”普莉希拉寬慰。
“我對不起大家,如果能補救就好了。”東美嗫喏着說。
普莉希拉感到一絲欽佩,東美身上還具有一些這個時代鮮見的樸素意志,她隻是想把手頭的事情做好,僅此而已。
雖然都是鑄造魔女,但普莉希拉卻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與東美之間的分别。
普莉希拉可以用知識和公式來武裝自己,隔着遙遠的距離,在實驗室内觀測試驗的結果。而東美卻敢站在距離火焰最近的地方,毫不畏懼。
“我再查查資料,總有辦法的。”普莉希拉說。
“我聽說……”東美咽了口唾沫,“如果讓我們鑄造魔女親自跳進去當柴燒,也許火爐會燃起來。我們的魔力就像星球的核心一樣滾燙。”
“你不許這樣做。”普莉希拉站起來,皺緊眉頭。
“但這樣做是可行的,不是嗎?我聽說這些年有好多鑄造魔女跳進了火爐裏,隻是爲了創造更偉大的東西,難道我不能成爲更偉大東西的一部分嗎……我也想要這樣的榮耀啊!”東美執拗地說。
“不可理喻!”普莉希拉怒氣沖沖,她受不了東美這樣的秉性,她花了許多時間來教導東美,但東美還是渴望投身烈火,“如果鑄造魔女必須跳入烈焰來成就偉大之物,那麽誰又有資格使用我們的遺骨?”
“我想做成一件事……”東美兩手按着自己的臉,深深低下頭。
“我們鑄造魔女的使命是創造,而不是毀滅,更不是自我毀滅。”普莉希拉轉過身離開,動作很快。
她害怕。東美心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