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愛她一次。
張肅品嘗自己嘴上愛蒂絲的唇印,味道腥鹹,其實是血。
她的眼神在燈影下變幻,時而惶惑眩異,時而高深莫測。但總有一種淡淡的、揮之不去的感情在。
張肅努力分辨,那種感情是……
“悲傷”。
“爲什麽要說‘再’呢?”張肅困惑,難道愛蒂絲也在時空的激流中重生了?
“我不知道,但我感覺某時某刻我們曾相愛過。”愛蒂絲彷徨地說。
是啊,她說的一點不假。張肅心歎。
前世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張肅的心裏都是她。
不在安心院的時候,張肅就會待在這,耀樂宮是他與愛蒂絲分享體溫的居所。
無論他以怎樣的姿态進來,哪怕滿身傷痕、詛咒纏身,愛蒂絲都會一如既往地迎接,施以吻、親撫與憐憫低語。
然後他們身軀相依,直到夜盡天明,隻要彼此,别無所求。
但她又擅長操縱張肅,讓一切宛如交易。
他完成諸多艱難挑戰,爲她去殺人,工作,偵察,探尋寶藏。
粘性極強的工具人生活令他疲于奔命,所以張肅現在甯可放下執念,尋找自己的道路。
“——某個時候有過。”張肅不撒謊,“但我們可以當沒發生過。”
“你後悔嗎?”愛蒂絲問。
“不後悔。”張肅承認。
“我也不後悔,所以讓我們,再一次……好嗎?”愛蒂絲牽起張肅的手,四目相對。
隻要愛她,她将許以永恒承諾,分享人世奧秘,執掌生殺予奪的權柄,從此跳舞,旋轉,既富足又自由,跨越規則——
愛蒂絲的眼神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幽邃,好似要将張肅吞噬殆盡。
張肅的意志經受着考驗。
——好在他的心防堅不可摧。
之前,蓮霧給張肅用言語縫上心理裂痕,所以愛蒂絲沒法和前世那樣控制張肅。
張肅的表情從放松變得沉肅、認真。愛蒂絲沒辦法,或者不想阻止天災,張肅還得自強。
看到張肅這般果決,愛蒂絲的表情先是懷疑,之後又變得柔和。
“……你變得更堅定了。”愛蒂絲輕聲說。
“然後呢?”張肅問。
“然後?”愛蒂絲深深看了一眼張肅,“你還不明白嗎?這個房間便是爲伱而設。不管你怎麽選擇,我都有我的想法。”
她想要。
愛蒂絲把燈關上,邀張肅前來尋找她。
張肅很容易找到愛蒂絲,其實不難,隻要追随鮮血的氣息就可以。
“愛蒂絲……”張肅登上該去的地方,愛蒂絲允許張肅把她納爲己有。
“——你隻有在這一刻是安全的。”愛蒂絲壓低聲音。
“安全?”
“其他人看不到你在做什麽,隻能看到一些點。這樣我們可以藏起來,藏的更好。”愛蒂絲神秘地微笑。
接下來的時間,漫長而甜蜜。
“愛情”是個自由多變的概念,巧妙的是,這兩個字颠倒過來念,也說得通,含義稍變,而且更叫人喜歡。
……
……
次日早晨。
張肅醒來,聽到熱油滋滋作響,愛蒂絲在房間的小廚房裏煎蛋,她的睡衣疊在床頭。
愛蒂絲原本過着非常規矩的生活,早上9點到辦公室,晚上9點下班。但張肅知道,隻要他在耀樂宮,愛蒂絲就會在這裏多呆一會。
昨晚發生不少事情,樓下的住戶連夜起來抗洪。
張肅能感受到她的愛。有那麽一會,張肅覺得是他從愛蒂絲身上掠奪,而她願意維持和滋養張肅。
如果張肅受傷或者遇險,愛蒂絲會比其他人更感到焦慮。
而今她披着一件蒼白圍裙,陽光斜照在她的脊背上,讓曲線蒙上一層柔光,在張肅眼中格外好看。
他起身,智能電子幕牆開着,播放每日新聞。
第一條[地獄劫掠軍團襲擊新英格蘭地區,守軍奮力作戰,殺敵極多]
經典的話術。張肅很熟悉。
如果死人太多但是守住了,媒體會報“殺敵極多”。如果防線失守,軍隊撤退,媒體會報“順利轉移有生力量”。如果人死了,防線還沒守住,媒體會報“發現了新的惡魔品種,對地獄的了解更進一步”……張肅都麻木了。
接着[适用于魔女的基因編輯與義體強化技術取得突破]
或是拯救小室華的關鍵……張肅看了看,是臨安市的一個研究所,已在申請專利和魔女議會撥款。
第三條[第110屆人類防禦計劃會議在君堡召開,爲期45天]
“……第110屆大會議,你不去嗎?”張肅問。
“我的意見,已讓索羅去傳達了,但感覺不會有進展。”愛蒂絲的聲音從廚房遙遙傳來。
索羅是另一名高級監督,主要負責對外事務,其實也是君堡安插在愛蒂絲身邊的,充當監視。如果他還在新東京,張肅也不便到耀樂宮來見愛蒂絲。
張肅往外望。
巨大的落地窗無縫相連,呈現出新東京的全副景觀,耀樂宮比天景大酒店更配得上“天景”這個名字。
愛蒂絲的手輕輕顫動鍋子。
早餐做好了。
“别看新聞,我們應該多爲彼此騰出點空間。來看電影吧。”愛蒂絲走到猩紅的床單上,邀請張肅來到她身邊,這樣她可以給他喂早餐。
有面包、煎蛋、香腸和培根,無人機從旁取來高品質的黑咖啡。
張肅坐在她身邊,很滿足,感覺與前世無比相仿。
前世愛蒂絲給了他十三個任務,十三個考驗,他爲愛蒂絲奔走,每次考驗的獎勵都離奇豐厚,而愛蒂絲也大大鼓勵他,助他生存、成長。
沮喪、麻木、失落的時候,他就會和愛蒂絲坐在一起,有如當下。
“這真不是我們第一次這樣相遇,我更确認了,難怪我總覺得今生少了什麽,現在才不缺了。”愛蒂絲喃喃道。
“我也感覺不是。”張肅說,“可之前的記憶或許是在夢中發生的,别太認真。”
“好,我不當真。”愛蒂絲靠在張肅懷中。
房間盡頭的巨型投影幕布非常寬闊,張肅躺在愛蒂絲的枕頭上,上面還有香水、血液與汗的氣味。
她選了部輕松喜劇。
惡魔降臨後,有段時間這些片被劃入禁止目錄,但愛蒂絲憑特權收藏了很多。
其中幾個鏡頭非常滑稽,以至于愛蒂絲放聲大笑,張肅也微笑。
随着他被愛蒂絲拖入這種場合,他漸漸能夠适應這種無拘無束的感覺。
張肅真的感覺自己一下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得是非常久之前……
——穿越之前。
在那個沒有惡魔的地球上的生活,沒有任何壓力,沒有天災,沒有安心院,沒有會掉腦袋的事情。
電影讓張肅擺脫壓力,他放松警惕,體驗這種簡單的情緒。
當電影放到下一個爆笑的節點時,愛蒂絲一邊笑,一邊掐住張肅的胳膊。于是他也笑,不加任何僞裝的笑。
沒有任何職務、頭銜、光環、責任。
他的鼻腔裏充滿來自愛蒂絲的血腥氣,既充滿罪惡又風險十足。但前世他就很自然地追随了這種氣息。因爲愛蒂絲知道張肅想要什麽。
“所以……這就結束了。”愛蒂絲看着電影結尾的演職員表。
她話裏有話,不想讓張肅這樣離開。
“這才是剛開始。現在一切都可以是全新的,新的際遇會覆蓋那些虛假的回憶。”張肅說。
“那麽,你幫我解決麻煩的事,而你也一定有事要我幫忙。”愛蒂絲說。
張肅想到東洲之壁的拆除,還有預算款,以及對供應商的贓款追繳。
這些工作最多能給他弄到幾十億円資金,足夠他大展拳腳。
隻要有愛蒂絲幫忙,這些事情都會迎刃而解。
“關于資金……”張肅說出他的想法。
他們喝茶、洽談,愛蒂絲一直很專注地聽張肅說的事情,不遺留任何一個細節。
“……我會幫你的,這筆錢是風間在處理,通稱‘東洲工程追賠款’……”愛蒂絲慢慢說,“我不會讓你在這些事上遇到任何阻力。”
“謝謝。”張肅松了一口氣。愛蒂絲就像拿着一把直通他心底的鑰匙,總讓他很舒适。
“……那麽,你的公事解決了?”愛蒂絲問。
“解決了。”張肅承認。
“我也有我的公事,你知道新天空樹吧?”愛蒂絲問。
“當然。”張肅會意。
“那地方現在已完全是個商業景點,被一個叫平島賴忠的富有商人運營着……而他現在正受威脅。”愛蒂絲道。
“我聽說過,平島賴忠是個有錢人,誰敢威脅他?”張肅沉思。
“藤川組的人。”愛蒂絲瞳孔微縮。
“……藤川組,我還打算帶孩子們去那裏。”張肅去穿衣服。
“最好别去,藤川組的高級忍者潛入了新天空塔,使用非法的電子技術,極其緻命,賴忠藏在自己的房間裏,不敢離開一步。”愛蒂絲喝了一口咖啡。
藤川組的忍者。張肅想象那場面,刺客混在陰影中,等待着血濺當場的時機。
“現在是藤川三郎在主持家族事務吧。”張肅道。三郎是藤川千代的叔叔。
“藤川千代從你的監獄離開後就不知所蹤。而今藤川組在三郎治下,善于用敲詐和威脅的方式讓其他人屈服。”愛蒂絲擡起眼睛。
“三郎想要什麽?”張肅追問。
“平島賴忠名下有很多商鋪和産業,但勢單力薄,如果将他撬動,藤川組更容易讓其他人服軟。平島賴忠很是憂慮,要是藤川組的要求得不到滿足,就會有人死,而此人自視甚高,不想死于非命,甯願求我們幫忙。”愛蒂絲說。
張肅默默消化這些信息。必須非常小心地處理這事,一不小心就會釀成大禍。
“警視廳的人呢?”張肅問。
愛蒂絲坐在扶手椅上,将一條腿疊到另一條腿上,請張肅幫她穿好絲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