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愛蒂絲,後有月華姬,張肅隻感覺胸口和後背都是同等的涼。
“愛蒂絲殿下。”風間義懷上前一步。
“局長。”張肅簡短問候。
“你們還好嗎?”愛蒂絲表情冷漠,全不像先前飲酒那樣柔情似水。
“很好,我們是去檢查封印細節的。”張肅說。
“張肅對收容工作的輕視導緻月華姬出現一次微型失控風險,表征爲睜眼。”風間義懷朗聲說。
“是風間義懷莫名其妙地刺激了她,還有我。”張肅搖搖頭。
“你們或許覺得彼此難以忍受,但你們是我手下少數可用的人。”愛蒂絲說,“我不希望伱們再爲細節争鬥,走吧。”
以張肅的經驗,這樣的事情還會發生一百萬次。
“安心院有不少管理上的疏漏,很難想象這裏就是封印月華姬的地方。”風間義懷往回旋樓梯上走。
“張肅完全有能力控制月華姬。”愛蒂絲毫不留情地駁斥風間義懷,“我不需要再重複剛才的話了。”
風間義懷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罕見窘色,光是看到這一幕都讓張肅感覺今天一切值得。
“是。”風間義懷迅速地說。
月華姬沉睡千百年,連魔女對策局都不知道她從什麽時候開始接受封印,這種層級的深眠,除非安心院被攻破,否則不可能把她喚醒。
來到地道上方的古老神社裏,愛蒂絲很快離開,就像來時一樣神秘莫測。
風間義懷卻不急着走。
神社在古代是用來祭祀月華姬的,現已廢棄,風間義懷仔細檢查祭壇上的破舊木材,仿佛額外上心。
“這些器物已是安心院的一部分,自古代就未曾更易,你指望發現什麽?”張肅問。
風間義懷擡頭指了指神社的閣樓。
“你上去過嗎?”風間義懷問。
“從來沒有。”張肅兩世都沒有去過神社的閣樓,那是個毫無用處的地方。
“我要上去看看。”風間義懷擡頭,請張肅給他搬來梯子。
“我又不是工人。”張肅懶得幫風間義懷的忙。
風間義懷于是自己去搬梯子。
他把一個腐朽的木梯從牆邊搬過來,架到高處閣樓的入口上。
“我提醒你,這梯子有用過的痕迹。”風間義懷說。
張肅的目光這才注意到梯子上踩踏的痕迹。
不知道是誰的鞋履曾經踐踏過,把梯子上厚厚的灰塵踩出了小小的凹陷,從痕迹上看,對方曾爬上趴下不止一次,梯子兩側的塵土也有被抓握、摩擦的痕迹。
誰?誰一直在爬梯子到神社的閣樓裏去?
風間義懷往上爬,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洞洞的閣樓深處。
然後張肅就聽到一聲叫喊。
“張肅!上來看看這些東西!”他喊。
張肅皺緊眉頭,飛快往上爬去。
閣樓空間狹窄,他隻能彎腰,風間義懷用手機燈照亮。
隻見閣樓原先堆放的雜物已經被搬到一旁,取而代之的是層層疊疊的岩石和木塊,堆疊成金字塔一般。
上百個昆蟲和青蛙的标本就靠在這些石頭上,色彩鮮豔的蝴蝶、外殼堅固的甲蟲,還有不同的鞘翅目、天牛、瓢蟲、金龜子以及張肅叫不上的動物。
最恐怖的是青蛙,它們全都被剝了皮,精密保存在固定的樹枝十字架上,一個比一個大。
更恐怖的是裝在玻璃罐裏的蜘蛛和蜈蚣,它們大概是被生生溺死的。
憐央——!
張肅心頭一跳,想到憐央的收藏愛好。
他能想象到她如何制作昆蟲标本,然後又藏到張肅找不到的地方,她肯定煞費苦心才挑選了這麽個隐蔽之地!
她在捕蟲大會的時候讓其他人捉了很多蟲子,随後她把它們收集起來,送到神社上方的隐藏空間。
憐央在這裏花幾個小時凝視昆蟲和蛙類的死亡,把鮮豔的蝴蝶制作成甯靜的死亡符号。
……她還會用冷酷、好奇而殘忍的眼神盯着它們,看它們如何慢慢死去。
一切都藏在神社的閣樓上,沒有人會來的地方。
憐央的母親因殺人而被槍決,被捕前在家中藏匿了許多屍體,憐央或就是在那時養成了欣賞死亡的嗜好。
“你想解釋嗎?好多蟲子。”風間義懷語氣中一半是幸災樂禍,一半是憐憫。
張肅頓了頓,飛速思考。
他曾想過編造一些故事,但風間義懷的洞察力驚人,他很可能會識破謊言。
張肅又不能讓憐央在這個年紀遭到被質詢的羞辱。
他隻好親自迎上風間義懷冷酷而精明的眼神。
“是我的,風間……”張肅聳聳肩,“我的收藏,研究昆蟲會讓我感到平靜,真的。注意力高度集中,雙手平穩……”
“那我要搬梯子的時候,你就不會是那個反應了。承認吧,你對這地方一無所知。”風間義懷說。
“我的錯,我應該把它寫進我的日常報告裏,收集的标本越來越多,需要一個專門的空間,閑置的神社閣樓就很合适。我故作無知,隻是想打消你的懷疑,但你還是一如既往,這麽認真。這不犯法。”張肅道。
“但這能證明你有心理問題,跟我走一趟。”風間義懷指了指梯子,“現在下去吧。”
張肅得保護憐央,至少讓她少受刺激,他從木梯往下爬。
“我還是不知我的昆蟲收藏到底礙着你什麽了。”張肅說。
他希望風間義懷盡快離開,如果風間義懷仔細觀察,他就會意識到這些藏品的業餘性。
雖然這些藏品數量豐富,但釘釘子和貼标簽都很粗糙,制作者的年齡顯而易見。
“……”風間義懷拿出塑料袋,手裏裝了幾個标本,作爲證據。
随後風間義懷來到神社外面,一聲不吭地往外走去。
張肅以爲他會跟愛蒂絲邀功,說起張肅如何如何殘忍、狡猾、陰險,還有藏蟲子的癖好。
但沒有。
風間義懷甚至沒有看愛蒂絲一眼,而是自顧自地走向安心院校舍。
“他手裏拿着什麽?”愛蒂絲問。
“蟲子。”張肅跟上去。
他不知道風間義懷這次要做什麽,對方目光敏銳,一絲不苟,無論他想做什麽都很讨厭。
風間義懷走進班級。
禮奈夫人正在給孩子們講解注音問題,風間義懷在門口清了清嗓子。
“如果有誰見過或者了解過這些東西,請跟我說。”風間義懷将手裏的标本舉向孩子們。
“失禮了……這是……”禮奈夫人觀察,不由得感到驚駭。
“诶?”早穗擡頭,“啥啊!”
在撿來的泡沫闆上,用針、膠帶和樹枝釘着一隻彩色蝴蝶。另外還有一隻被剝皮的青蛙。
風間義懷的目光在孩子們的臉上掃過。憐央、早穗、室華、緣織、夏希……試圖從中看出端倪。
“孩子們不會做這些東西的。”禮奈夫人說。
“我沒做過,我隻抓。”早穗說。
“吓人!”夏希和緣織害怕。室華看不到,真弓在隔壁圖書館學習。
“沒見過的東西呢。”憐央不動聲色。
“但願如此。”風間義懷點點頭,他再看了一眼孩子們,“——我重複一遍,你們中誰見過或者了解這些昆蟲标本?”
他不會傻到相信張肅這樣的人會去抓蟲子,還做成這些獵奇蟲子标本。
張肅的秉性是保護她們!
他一看就知道,這些蟲子一定和這裏的某個孩子有關,張肅隻是要護着其中之一而已。
是要保護誰?早穗?還是憐央?
無論如何,張肅那種自然而然的反應讓風間義懷感覺很了不起。這人真是爽快啊,甯願自污,也不想牽連小孩子。
風間義懷隻想知道。
這些年輕的小魔女願不願意爲張肅出頭?願不願意當誠實的孩子?
“不是要懲罰你們,我是督導組的成員,本次檢查安心院的工作重點就是檢查你們的品性和教養,請自覺一點。”風間義懷說。
他看着她們。
室華的母親是北海道地獄之門的逃兵,帶來重大損失。
緣織的母親“孽獸”染着百萬人命血債。
憐央的母親是新東京的連環殺人兇手。
早穗的母親影魔女撕裂了神樂山地獄之門,導緻遲遲無法封閉至今。
夏希的母親帕忒希娅遭到惡魔蠱惑,背叛人類,将烈陽的偉力灑向己方部隊,釀成慘劇,之後更是投靠地獄陣營。
她們的母親都犯下重罪,風間義懷工作十餘年,耳濡目染,知道種種禍端。他隻希望魔女的孩子們或能有正直的品格!
風間義懷認定魔女本性是殘忍自私的,但是——讓好事發生吧,她們中總得有人站起來!
良久,沒有人回應,沒有人承認……她們面面相觑,氣氛僵硬。
于是風間義懷将标本夾在懷裏,匆匆走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