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澤佳世感到自己就像驚濤中的小船，不過一掌之寬，卻要承受整場暴風雨。
正氣一波又一波地轟入，其力量之大，以至于赤澤佳世感到侵蝕寸寸剝落，宛如巨浪沖刷礁石。
次日，這是個甯靜的早晨，陽光透過敞開的窗戶，把榻榻米蘸成淡金色。
張肅醒來後，發現赤澤佳世閉眼一動不動，像是熟睡，又像是因力竭而昏迷。
他仔細端詳赤澤佳世，将她臉上的每個細節都記錄在心。她的睫毛在熟睡中微顫，幾根白發留在枕上。
侵蝕曾經對她灼心燃魂，現在終被淨化。一旦被完全淨化，魔女對侵蝕的抵抗耐性會大幅提高。
亦即說是，赤澤佳世從此可以堂堂正正行事做人，無懼化爲侵蝕控制下的嗜殺怪物。
很快她也要奔赴戰場，追尋戰争之道，從此兩相别離，實爲難舍。
張肅打算悄無聲息地起身。
因爲他體格健壯，所以這還挺困難，難免發出聲響。
不過赤澤佳世睡得太沉，終是沒被驚醒。
他蹑手蹑腳，去走廊的盥洗室打算洗漱，發現水璃就守在外面。
水璃抱着自己的忍刀，身體倚在牆上，身穿漆黑忍者道服。
“忍者？何時來的？”張肅感到意外。
“忍者的第一戒律，主人的命令至高無上，違逆絕不可饒恕；第二戒律，賭上性命去守護主人，被奪走了必須救回；第三戒律，一時的敗北無所謂，但失敗了一定要複仇，而且不擇手段。”水璃跟在張肅身後。
“昨天的事情你都看在眼裏？”張肅好奇。
“隻要吩咐，我随時可以加入，不管是跟誰。”水璃說。
“再看看吧。”張肅覺得忍者的戒律非常奇妙。
他請水璃泡茶給赤澤佳世喝。
水璃盡職盡責地準備茶水，随後端茶回到房間。
此時赤澤佳世也醒了，順手拿過茶杯，品了一口。
“你還真是有不錯的手藝，真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戰鬥。”赤澤佳世誇贊。
“一仆不待二主。”水璃跪坐着。
她臉上戴着蒙面布，蓋住下半張臉，更顯朦胧之美，兩眼中微閃着電子元器件的藍光。
“昨晚休息得如何？”張肅輕輕拉開障子移門。
“明知故問。我們該修煉心靈防護課程了。”赤澤佳世的嘴角微微上揚。
“伱已經學會了一部分，心靈防護的第一課就是回憶一段記憶，一段你認爲最有價值的寶貴記憶，它可以在你的心裏築起一道屏障，擋開其他邪祟無謂的侵蝕。”張肅說。
“就那事嗎？倒也……不錯……”赤澤佳世輕輕一笑。
她集中心靈，按照張肅的教導慢慢嘗試。
因爲劍道中也有相關的辦法，所以她可以将這段記憶延展開來，填滿自己的心智，不容第三方心靈幹涉。
“君堡的心靈防護大師要我們觀看錄像，直到腦海裏全都是同一段内容爲止，形成一種心理暗示。”張肅說。
“這不會讓我們分心嗎？”赤澤佳世閉目沉思。
“對，但是值得，把你的心智想象成一個獨立的武士，當敵人試圖控制你的時候，你就擡起記憶的護盾自保，它必須足夠大、足夠強烈，像個屏障。隻有躲過心靈控制，才能更好地作戰。”張肅說。
“你自己呢？你用什麽記憶？”赤澤佳世問。
“原先我用那段錄像，錄像裏是人類防禦計劃複讀的宗旨：科技、忠誠、團結，形成一種心理鋼印。但現在，我用一種更沉重的東西，一段不想提起的往事，激勵自己不要退縮。”張肅道。
他用的記憶是安心院之潰。
天災令收容失效，魔女破桎而出，所有人都被大卸八塊，努力皆化爲虛無。
一旦用這段記憶來武裝自己，再多恐吓和引誘都相形失色。
“你有你的一樁沉重事，我則用我美好的記憶去保護自己。”赤澤佳世輕笑。
這樣做着實有效。
伊莉妮的心靈暗示與赤澤佳世的記憶相比不值一提。伊莉妮提供的隻是低語，而她這段記憶中承載的卻是真正的歡欣。
“記憶是我們抵抗時間的唯一武器。”張肅說。
“我該走了。”赤澤佳世起身，兩眼炯炯有神。
前線有數之不盡的惡魔等着她去擊殺，她會蛻變、升華，投身到屍山血海的戰場中，并最後完成第二次破位。
赤澤佳世讓張肅蹲下，方便她踮起腳，留給張肅一個吻，随後安靜離去。
戰争的魔女，持劍回歸戰場。安心院終不是她呆的地方。
張肅恍惚間感覺其他事情不再重要，赤澤佳世像風一樣從他的身邊離去。榻榻米上還留着些許溫度，它們的消逝以秒計算。
“情感……”水璃觀察張肅。
“……你已經接受了機械改造，這種技術會遏制你的情感嗎？”張肅問。
“會，手術是普羅維登公司負責。他們說後遺症是缺乏對情感的感知，道場的人付的錢不高，最多隻能做到這種地步。”水璃點頭。
“怎樣才能恢複情感呢？”張肅問。
“剛才赤澤佳世對你做的事情，是情感吧，我可以試試嗎？”水璃問。
“可以。”張肅說。
水璃試着親張肅。張肅感覺像是被冰錐刺了一下，冷冰冰的，很差勁。
“你感覺如何？”水璃問。
“很好。”張肅不想打擊她。
“我的大腦功能受損，但現在還是有神經電路模拟的電湧。剛才，它們忽跳躍起來，像是在追逐什麽，但我抓不住了。”水璃說。
“你會找回你的感情，遲早會。”張肅得想個辦法幫水璃找回丢失的人類情緒。
早餐後，張肅收到愛蒂絲預定會議的邀請，會議密碼是6個6。
就在後天早上9點，5月16日，東溟國魔女對策局将召開述職評議會，所有魔女監督都将參加。
評議會半年一度，是魔女對策局最重要的盛事，各地方的魔女監督将積極報告功過，呈交檔案。
張肅也得及時備案，準備報告了。
他在辦公室趕進度，蓮霧忽走到張肅身邊，拿出一個皮尺，量來量去。
“怎麽了？”張肅站起來，方便蓮霧測量。
“壞了。”蓮霧指着張肅的衣服和鞋子。
因爲體格魁梧，又經常扛着重物，張肅的鞋履壞的很快。
他自己習慣了，不在意，沒想到蓮霧小姐居然會關心入微！
“那……有勞了。”張肅站起來，走到辦公室的落地鏡前。
“~”蓮霧拿尺子把張肅各方面都測量清楚。
許多印象又刷新了，真的非常壯觀。
張肅回到座位上去寫報表，蓮霧在一旁的待客區沙發上坐着。
她将測量的情報錄入手機，發現許多平台都顯示缺貨，也是，這樣的人都要專門定制衣服穿。
“！”蓮霧想到張肅目前正在埋頭工作，好像不久就會有重要的活動。
于是她就買了加急速運，請新東京的高級服裝工作室“绫羅霞月”幫忙設計。
張肅可不能随随便便地去見人，既然在蓮霧身邊，就一定要神清氣爽，衣衫神氣才行！
一想到張肅穿上訂做新裝的樣子，蓮霧就不禁微笑。
“蓮霧小姐，怎麽了？”張肅好奇地轉頭看她。
“！”蓮霧從沙發上跳起來，一蹦一跳地跑了。
她可不能破壞這份驚喜。
蓮霧小姐……張肅感覺她一定要做什麽好事了。
一想到有蓮霧小姐在，他就算寫枯燥的文書也感覺很舒心。
想到時間緊迫，蓮霧就急急下單，好急好急。
“绫羅霞月”高級服裝工作室原先也是蓮霧的指定時裝供應商，而今接到蓮霧的新訂單，頓時激動。
因爲樸素的蓮霧已經好久沒有向他們下訂單了，而今老顧客回歸，自是振奮。
而且還是男裝，看來蓮霧小姐也終于有嫁人的一天了，服裝設計師們感慨萬千。
爲此他們也努力剪裁成衣，響應這份加急訂單，連夜運送至安心院。
等到張肅準備參加會議那天，蓮霧就抱着一箱的新衣服進入辦公室。
她把所有東西整齊地疊放進去，然後放到茶幾上，驕傲地指了指。
“這些是什麽？”張肅觀察。
“~”蓮霧隻是把箱子往前推了推，然後掀開蓋子。
看到疊得整整齊齊的高級定制新裝，張肅眉頭一挑，不由得感到驚喜！
“給我的禮物？”張肅問。
“！”蓮霧羞澀地點了點頭。
張肅小心翼翼地拿起新縫的大衣和長褲，裏面還有成套的内搭，讓他感到格外高興。
旁邊的鞋盒裏還有一雙加固過的軍用皮靴，強化了耐磨性，不懼重壓。
“……我深感榮幸。”張肅鄭重地對蓮霧道謝。
“~”蓮霧把張肅轉了個方向，面對鏡子，催促他趕快換上。
“但是，當着蓮霧小姐的面……”張肅有些不好意思。
“！”蓮霧直接轉到張肅正面，把大衣雙排扣解開，然後從左邊一拉，再繞到右邊，從右邊一拉，将外套扔到沙發上，作爲無聲的催促。
張肅隻好悉數更換。蓮霧坐在一旁，不時晃晃頭，左看看、右看看，這下對張肅更加一清二楚了，她覺得很高興。
“~”蓮霧對張肅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呼……”張肅目視鏡子。
一套新裝就足以讓他改頭換面，它完美地勾勒出肌肉輪廓，而且完全按張肅體型設計，穿得不能更舒服，鞋子也非常合腳。
雖然沒有當面見過張肅，但經驗豐富的設計師完全理解他這樣的高級軍武人員，整套衣服兼具時髦和實用性。
面料是強化纖維，柔韌堅固，在各個區位都留下足夠活動空間，即便大幅度動作也不會扯壞，内搭白襯衫還鑲有整塊防彈軟甲，提供額外防護。
這确實可以讓張肅藏鋒斂銳。
其他人第一印象會覺得他是個高端商務人士，很難想到他可以一拳擊潰牆壁、兩臂擡起車輛，也算是另一種角度的低調了。
蓮霧看着卻還是感覺不對。
她把張肅那張嘎吱響的椅子拖過來，然後站上去，踮起腳，用梳子給張肅梳頭，直到梳得齊整美觀爲止。
“感覺都認不出自己了。”張肅承認。
“~~”蓮霧太開心了，現在的張肅真的是超級帥氣，她感覺真好，高興地左右出拳，擊打張肅的腹肌。
“我要去的會議，就是魔女對策局每半年開一次的評議會，這下估計要讓其他人眼前一亮了，他們都從沒見過我，這次要他們大吃一驚。”張肅點點頭。
蓮霧讓他如此光鮮，他也得在評議會上好好表現才是。
在評議會上，東溟國所有魔女監督、高級監督都要在愛蒂絲面前陳述功過，關系到他們未來的成績考核、升遷機遇、職級福利，所有監督都不敢怠慢。
更何況張肅也需要借此機會了解東溟國其他地方的魔女收容情形。
張肅回到遠程會議現場，加入愛蒂絲設置的虛拟會議廳，抖擻精神。
新東京、北海道、阪城、京都、越後、中部、近畿、四國、九州、青森十大魔女監督，以及六名機動特遣監督悉數出列。
又有東溟國魔女對策局局長愛蒂絲、四名高級監督在場。
以最高規格，梳理東溟國這半年來的魔女事務。
蓮霧站在張肅附近，微笑看着。她沒有别的想法，隻是覺得，隻要她和張肅一起，世界上就沒有難解決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