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甯安道很安靜。
許府。
荊钗布裙的婦人端着木盤，輕輕推開房門，對着在書案前失神的許振低聲開口：
“老爺，你要的桂花釀來了。”
“噢，”許振聞言回神，表情有些呆滞地擡頭，看到妻子俯身将青瓷酒壺放到桌邊。
婦人輕放下酒具後，轉身便朝門外走去。
夫妻十幾載，她對丈夫的脾性最爲了解。
此時她不宜留在這裏，讓他一個人靜靜再合适不過。
而當她折身走到門邊時，聽到身後傳來許振落寞的聲音：
“夫人，來年…不必再往江都送桂花釀。”
隐約猜到些什麽的婦人，轉頭眼神心疼地看向許振，見其望着窗外月光，怅然若失地自言自語：
“聽風不在了，聽風已經不在了。”
……
……
江都，謝府。
表面寫着‘奠’字的白紙燈籠高挂在府裏各處。
半個時辰不到，整座府邸都換上了一片素白。
好似下過了一場大雪。
燈火通明的藏劍廬内，
李誠和幾個謝家嫡子，默然于待客廳内爲謝聽風守靈。
院中，
道士和僧人共同做法，口中振振有詞，爲故去的謝府三老爺祈福。
實際上，守夜這事本不容李誠這個外人參與。
但他既是謝聽風的幹外甥，又獲贈了名震江湖的照膽劍。
于情于理，他都該爲長輩盡一份力。
時間滴滴答答地悄然流逝。
轉眼已過子時，正是萬籁俱寂的時候。
端坐在太師椅上低頭沉思的李誠，忽地感到肩膀被輕拍了下。
猛然回眸，
他看到換了身白色衣裳的白夜，對他無聲地點了點頭。
緊接着，
對方轉身朝外面走去，李誠微微思索了下，随即會意地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藏劍廬，沿着綠水湖邊的長廊行至某處僻靜之地。
午夜時分的月光稀薄，使得周圍光線變得黯淡。
看不太清對方神色，李誠見對方在廊柱邊站定後，目光望向星光點點的湖面，輕聲開口：
“阿誠，有件事我要與你說一聲。”
“伯父請講，晚輩洗耳恭聽。”
李誠不卑不亢的回答，令黑暗中的白夜不禁咧了咧嘴角：
“白天不是還管你謝姨叫義母，怎麽現在又改了口？”
李誠心想伱也沒點頭答應當義父，自己總不能順杆子往上爬。
僅僅沉默一瞬，
李誠反應極快地出言回答：
“在晚輩心中，早就将伯父與伯母當成了一家人，這些年來稱呼慣了，一時沒來得及改口。”
這番話李誠說的倒是發自内心。
雖然他和白夜夫婦見面算不得頻繁，
但對方待他确實沒得說，暗中給他提供一大批身世清白的可靠高手差遣。
這給他的造反大業提供了莫大助力。
而聽到這話，白夜心中微暖，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地說道：
“你願意怎麽稱呼就怎麽稱呼，我隻是想和你說，你幹娘的意思，也便是我的意思。”
“……，多謝義父。”
他的這個改口縱享絲滑，聽不出半點的突兀。
白夜再次笑了笑，視線依舊看向湖面，扯回正題道：
“這次我與你義母深入西域，終于找到七大神藥之一的夏雪草。”
聞言，想起腦海中的儒門典藏中的描寫，李誠輕聲反問：
“就是那株傳聞裏可以扭轉萬物屬性，甚至無視法則秩序的神藥？”
正常情況下，六月夏日又豈會飛雪。
夏雪草之名，本身就暗暗道出了其功效作用。
古書中記載服下此藥，
可爲誤入歧途，修行至絕路而大道無望的修行者，提供重修一世法的機會。
但有個很要命的前提是，
夏雪草僅僅對那些未曾觸碰大道法則之人有用。
像唐散那樣半個身子踏入陸地神仙領域的大宗師，即使服用夏雪草，也食如雞肋。
否則，
李誠隻管滿天下尋找夏雪草就好，哪還用得着去昆侖秘境玩命。
“嗯，但也并非傳說中那麽神奇。”
白夜眼神坦然地輕輕颔首承認，片刻後聽對方沉吟着試探詢問：
“所以，義父你想用夏雪草，爲顔顔治療心郁之疾？”
“你說的不錯，”充滿贊賞地暗暗看了李誠一眼，白夜聲音平靜地解釋：
“我問過雙慧大師，在夏雪草之力加持下，運轉儒門靜心之術，對顔顔的病情會有極大緩解。”
說到此處，
白夜嘴邊的笑意變得微帶苦澀，略感遺憾地歎息：
“夏雪草作爲神藥頗具靈性，從西域腹地帶至巴蜀已變得萎靡不振，想來是因爲懷念故土。
故而我将之留在了劍宗，未将其帶到江南。”
聞言微微一思索，李誠頓時明白，對方言語間繞一大圈究竟是何意。
“所以，”李誠看向夜色裏對方模糊的側顔，不着痕迹道：
“義父您的意思是，想将顔顔帶回蜀中的劍宗去治病，是嗎？”
“嗯，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也能陪着顔顔去劍宗做客。
畢竟，她很依賴于你這個大師兄。”
聽到白夜圖窮匕見的坦然解釋，李誠反倒不覺得有什麽。
當初對方将顔顔送來江南，本就是爲了緩解自閉症。
如今有了夏雪草這株神藥，接寶貝閨女回去享天倫之樂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況，
以對方陸地劍神的地位，和他一個小卡拉米用這種商量的語氣說話，已經充分表示出尊重。
若換做是李誠的二師弟，隻怕白夜甚至都懶得通知對方一聲。
即使心中對親手養大的師妹很不舍，李誠也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于是，
略微思索了下，李誠便沉聲答應道：
“多謝義父厚愛，但晚輩明年要去參加會試，無法前往蜀中。
不知義父何時打算帶顔顔離開，晚輩也好提前與顔顔道個别。”
“哦？”
輕咦一聲，白夜似是沒料到，對方竟敢自投羅網地跑去長安。
不過他轉瞬便收起眼中的隐隐驚訝，聲線和緩道：
“此事倒不急于一時。
既然你明年前去長安，那不妨讓顔顔在江甯待到年末。”
微微點了點頭，
李誠明白，對方這是給予他充足時間，讓他去适應與小師妹的暫時分開。
說完這件事，兩人一時互相沉默不語。
良久，
白夜緩緩将視線從湖面收回，目光灼灼地轉頭看向李誠，似笑非笑輕輕詢問：
“你覺得，聽風他在江上揮出那劍後，跨入陸地神仙境界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