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沐浴在晚霞之中的修長背影，
李誠情不自禁地咧了咧嘴角，由衷地替對方感到欣喜。
無論如何，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命途多舛的謝聽風終于輕放下心事。
對方看破人生的從容态度，絕大多數人至死也未能坦然視之。
畢竟幾人真得鹿，不知終日夢爲魚。
意氣風發的長嘯聲在兩岸山巒間回響，久久未曾消散。
而謝聽風悄然轉過身，對着幾人依次點了點頭，最後走到眼眶微紅的白裙少女面前：
“顔顔，舅父這次真要走了，笑一笑送送舅父好不好？”
沉默片刻，
白夢顔悄悄松開師兄那被捏到變形的衣角，對着謝聽風展顔一笑，眼角彎彎，如同盛春綻放至極的櫻花：
“舅父，即使你喝了孟婆湯，也不許忘了顔顔。”
在旁的李誠聽到這話，眉毛微微挑起。
他确實屈指可數的，聽到小師妹說這麽霸道的話。
“好，舅父答應你了。”謝聽風微微一笑，眼神溫柔。
“口說無憑，拉鈎上吊。”少女伸出纖細白皙的小拇指。
謝聽風聞言，笑着将右手小拇指與白夢顔的蔥白指尖相抵。
同時，他似是漫不經心地偏頭看向李誠，随口道：
“照顧好顔顔。”
“我會的，舅父，一路走好。”李誠鄭重點頭，沉聲出言答應。
少年一諾千金重。
滿意地笑了笑，謝聽風依次與另外幾人深深擁抱了下。
而在此時，
遠處渾圓的落日緩緩沉落地平線下，一輪弦月悄然高挂中空。
整片天色被日月分割，處于半明半暗之間。
緩緩松開了謝詠絮的懷抱，謝聽風重新走回到船頭，回頭含笑看向白夢顔：
“顔顔，這麽多年舅父忘記和你說，其實我也是個劍客，不比伱爹娘差到哪裏去。”
聽到這話，
在場中卻無一人覺得對方是誇大其詞，反倒有些深以爲然。
不到四十歲的劍道大宗師，若非沉疴難返，又怎會躲在小樓默默無聞十年。
說話間，打量了下少女亮晶晶的桃花眸，謝聽風轉而面朝西北方向望去，聲音輕狂且自傲：
“顔顔，你且看下，舅父這一劍，比之你阿爹阿娘又如何……”
話音未落，
謝聽風緊握手中的青綠劍柄，神色輕蔑地信手揮出了一劍。
轟隆隆！
狂傲不桀的劍氣劃破長空，頃刻間激起兩側上百丈高的水花。
一劍斷江。
神情滿意地将照膽劍輕插在甲闆上，謝聽風轉頭，看到的是少女桃花眸裏滿滿的震撼之色。
無聲地笑了笑，謝聽風緩緩閉上了雙眸。
最後一縷殘陽，完全隐沒于黑夜之中，
啪！
從天而落的江水拍打在船上，打濕了少女額前的濃墨留海。
而先前還在甲闆上的謝聽風，下一眼便無影無蹤。
對方渾身散成星辰般的點點微光，徹底融入于茫茫天地之間。
隻剩劍身微寒的照膽劍，無聲無息地筆直立在船頭，
這是使用天問大陣所付出的代價。
依靠天地元氣得以恢複如常，當氣機歸還天地時，則肉身也随之彌散消失。
李誠抿了抿唇角，默然不語地将手搭在少女的腦袋上，以此給予對方安慰。
而他剛想輕輕開口說些什麽時，眼神卻不由一凝。
雙眸間細微至極地閃過一抹亮色。
……
……
帝都，洛陽城。
作爲大晉的陪都，洛陽與長安并稱兩京，于各方各面都不比長安遜色。
和長安城相同，
洛陽城内布局同樣也是青樓客滿，井井有條。
大大小小的坊市将洛陽城分割開來，形成俨然有序的萬千景象。
橫貫城中的洛水邊上有一坊，名爲玉雞坊。
可以理解爲前世的街道社區，或者是鄉鎮。
和城裏的其他坊相比，玉雞坊略顯冷清，居住人口也算不上太多。
造成這般情況的原因，便在于玉雞坊東南角的那處無人問津已久的祠堂。
祠堂建成于十七年前。
原是坊中百姓感恩時任官員災荒之年爲民籌糧，避免發生如易子而食的慘劇，而爲其建造的生祠。
生祠建好後，原本相安無事，香火漸漸變得旺盛。
但這一切，在十年前便戛然而止。
從長安來的司天監術士們，蠻橫地摧毀了祠堂，砸碎了石像。
并且他們往祠堂地底，埋下了四十九根手臂粗的鎮魔釘，施以魇鎮之術。
這使得從此祠堂附近寸草不生，終年陰風陣陣，猶如鬼域。
時間久了，
住在玉雞坊裏的百姓也明白了什麽。
原來，當初救他們于水火之間那名前魏官員，姓李，名玄濟。
跟在李大人身邊的那個主簿，好像姓謝，具體叫什麽卻記不起來了。
此時此刻，
住在祠堂不遠處院子裏的小男孩，聽着頭發花白的爺爺又講起這段往事。
炊煙袅袅升起。
端着一鍋熱氣騰騰菜粥的婦女，走出廚房，見狀不由連忙上前，壓低了聲音：
“噫！爹呐，恁咋又提這事，都說嘞那人是個反賊，恁咋就是不聽嘞。
以後别再提這事了，算俺求恁了，中不中？”
眼神渾濁的老頭聞言，不服氣地梗起了脖子：
“不中，俺又沒說錯，那娃子是個好官，咋不能說嘞。
也就俺年紀大了，不然非拔了那些釘子，踹死那些毀廟的龜孫兒。”
婦女聞言頓時跺了跺腳，對此也無可奈何。
幸好她知道自己父親心裏有數，出了這個門就老實的和鹌鹑一樣。
大部分的大晉百姓都像這般純樸。
若那些青天老爺們對他們有一分好，那他們就會記上一輩子。
看着娘親和爺爺争執的小男孩，忽地伸手指向天空，咧嘴笑道：
“恁們看，有星星落下來嘞。”
“星星星星，俺看恁像個星星，吃飯！”
婦人不以爲意地低頭訓斥了句兒子。
而嘴裏含笑的老頭順着孫子所指方向，刹那間瞪大了雙眼。
隻見一道銀色劍氣從上空破雲而來，直直甩尾墜入祠堂之内。
下一刻，
一道晃得人睜不開眼的光芒瞬間在祠堂之内爆發。
耀眼到吸引來小半座洛陽城百姓的視線。
伴随氣流亂竄，塵封已久的祠堂頃刻間被轟然夷爲平地。
煙塵四起。
觸目驚心。
……
……
長安城，司天監。
高坐在觀星台頂樓閉目養神的監正，莫名感到了一陣心悸。
不多時後，
他的得意弟子匆匆上樓，表情複雜地沉聲彙報：
“老師，監察河南道的那座氣運之池，方才…炸了。”
監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