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白夜不得不承認的是,
名滿天下的谪仙人,單從外表來看,的确無可挑剔。
無論在氣度上亦或身形相貌,都是世上一等一的人中龍鳳。
當然,他可以硬從雞蛋裏挑骨頭,指責對方長的太帥不靠譜。
但若這麽講,既會貶低自己,又會顯得心生嫉妒。
畢竟不黑不吹的說,他自己也算玉樹臨風,風流倜傥的那一類俏郎君。
而在白夜暗暗上下打量對方時,李誠同樣神色坦然地與之對視。
這并非他第一次和白夜見面。
但每次目光觸及白夜時,他都不禁産生一種,與藏鋒劍刃對視的錯覺。
好似在凝視着一柄聖劍。
這種觀感,他在武安侯的殘魂身上也曾感受過。
似乎,是陸地神仙境界的劍修所獨有的氣勢。
互相對視片刻,
李誠主動走向對方,無可挑剔地朝對方躬身行了一禮:
“小侄李誠,見過伯父。”
還未等白夜說話,他身後的謝詠絮連忙開口:
“好孩子,都是一家人,何必在意這些繁文缛節。”
白夜:……
輕咳了聲,他隻好故作自然地順勢道:
“你伯母說的對,這次點天燈的事,我記在心裏。
道門欠你的那個人情,我白某替他們還。”
話音輕落,擲地有聲。
見到兩位陸地神仙如此親近的态度,謝觀潮身後的族老們隻覺嘴裏酸酸的。
名爲謝知遙的族老不合時宜地咳嗽了聲,輕聲道:
“老夫昨日夜裏才趕回的江都,能否讓我先去看看小三。”
說話之人頭發花白,身形佝偻,乃是謝觀潮兄妹三人的嫡親小叔。
隻不過,
因其曾與謝家老家主競争過族長之位,所以謝觀潮與這小叔的關系很微妙。
是故昨夜藏劍廬風聲鶴唳,謝知遙也未被允許入内。
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地上還亮着的六盞黃銅大燈,
謝觀潮什麽都沒回應,隻是主動領着衆人進入待客廳内。
白夢顔落于衆人身後,模樣怯怯地低垂着眸子,像個小透明似的默然前行。
若非娘親和師兄就在她身邊,
讓少女獨自一人面對幾個怪老頭,隻怕她會恨不得打個地洞鑽進去。
饒是如此,
她一雙粉拳分别緊緊攥着謝詠絮和李誠的衣角,仿佛這樣才能使她心安。
将寶貝閨女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的白夜,不禁在内心苦澀一歎:
看樣子,他的小棉襖不僅有點漏風,還很可能是黑心棉做的。
一行人相顧無言地走上樓梯,繼而來到閣樓的門前。
爲首的謝觀潮輕推開房門,接着幾人依次走進藥味彌漫的房間内。
越過表面彩繪高山流水的絹裱屏風,
看到平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閉目不醒的謝聽風時,一身素衣的謝詠絮頃刻間便紅了眼眶。
刹那之間,
無數回憶如驚濤駭浪般于她腦海裏翻湧不息,久久不能釋懷。
和謝觀潮相比,她和謝聽風相處的時間無疑更多。
劍宗求學八年,大多數時都是枯燥且乏味的日複一日練劍。
對于花季年華的少女而言,
即使謝詠絮心智遠比同齡人更加成熟,卻也不禁想念故鄉的小橋屋檐,梅雨時節。
在那段最難捱的日子裏,
正因爲有阿弟陪在身邊,平日裏逗她開心,故意拖着她去結識同門,她才不會過的那麽辛苦。
也緣于此,
她才會和師兄相知相戀,并且有了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兒。
念及此處,
謝詠絮不禁淚眼婆娑地俯身倚坐床邊,指尖撫摸謝聽風凹陷的臉頰,聲音不自覺地些微顫抖:
“對不起小風,阿姐來晚了,你快起來看看阿姐好不好……”
聽聞此言,
站在一旁的謝觀潮眼含悲痛,靜默無聲地站在一旁。
白夢顔垂眸而立,神态楚楚可憐地盯着鞋尖,同時左手用力攥着李誠的衣角。
攥得很緊,很緊……
少女纖瘦白皙的指節甚至捏到了變形。
而白夜見狀上前低下身,擁住了妻子的肩頭,另一隻手輕搭在謝聽風平放的手腕之上。
絲絲微燙真氣從他指尖進入脈搏,悄然于對方周身循環遊走。
片刻後,
白夜不禁神色一沉,皺了皺眉,張口欲說點什麽,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通過反饋回來的真氣,他看到的是一片死灰的末日廢墟景象。
通俗些說,
此刻的謝聽風已經是個活死人,隻餘一息尚存。
若想讓對方再次蘇醒過來,隻怕難如登天。
輕輕拍了拍謝詠絮筆直的玉肩,
白夜擁着對方起身,接着轉頭看向身後雙手合十的老和尚,沉聲開口:
“拜托雙慧大師了。”
“阿彌陀福,請白宗主放心,老衲定當盡心竭力。”
誦了聲佛号,老和尚面帶慈悲地看向在旁不語的謝觀潮:
“謝施主,我要的東西可曾準備妥當?”
“大師,早已準備就緒,陣法乃是由道門的雨潤真人親自描摹,确保萬無一失。”
聽到這個名号,老和尚極細微地長眉輕挑,并沒多說什麽。
環視了一圈在場衆人後,老和尚微微颔首,聲線平和道:
“諸位施主,道門點天燈之術雖然玄妙,卻并非十全十美。
事不宜遲,還請諸位速速随老衲去院外,爲謝聽風施主祈福。”
在場幾個族内位高權重的老者聞言,互相對視一眼,皆是感到一頭霧水。
年近古稀的謝知遙眼神一沉,正想當場開口詢問,卻恰好對視上謝觀潮冰冷的目光。
蓦然間,他不由自主地渾身打了個寒顫。
此刻的謝觀潮一身玄衣,背負雙手,表情鎮定到有些可怕。
對方的容貌,和他那已過世的長兄有七分相像。
可這幅風度做派,神态眼神,卻跟謝家的老家主有着九分相似。
而謝知遙年輕時滿腹的心高氣傲,正是被他那位兄長無情碾碎,狠狠踩在腳下。
此時此刻,
年華蒼蒼的謝知遙終于回想起了,曾經被兄長支配的恐懼。
帶着老年斑的側臉不自覺地痙攣,謝知遙默默低下頭,亦步亦趨地跟着衆人走出閣樓。
在将離開庭院之時,他暗含深意地回眸看了一眼,眼眸深處是外人察覺不到的痛快。
兄長啊兄長,就算伱耍手段當上家主又如何,還不是早早就撒手人寰?
而現在,你生前最寵愛的小兒子也要追随你腳步而去。
隻是可惜,看不到你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凄慘模樣。
要不然,那多是一件美事……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