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天一夜的秋雨，終于在辰時漸漸停下。
一望無際的天色依舊陰沉，似乎在醞釀着新一場暴風雨。
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後頸，李誠緩緩睜開雙眼，發現與其對坐的謝家父子不知哪兒去。
而此刻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小師妹一襲梨花白的俏麗背影。
聽到椅子輕微晃動拖地的聲音，
白夢顔模樣怯生生地轉過身子，露出挽起袖子的兩截藕臂。
在她身後的木桌上，則放有一個氤氲着熱氣的銅盆。
向前蓮步輕移，少女将手邊擰幹的熱毛巾，伸出雙手遞給了李誠。
信手接過毛巾，李誠用力擦了擦臉後，下意識問道：
“舅父他醒了沒有？”
聞言，少女眼神微微一黯，無聲地搖了搖頭。
見狀，李誠将繡着小蘭花的毛巾随手放到一邊，擡手揉了揉少女的小腦袋：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不用過分擔心。”
“嗯嗯。”白夢顔眨了眨長睫毛，表情像小奶貓一樣乖巧。
看到師兄無意識地四下看了眼，白夢顔聲音輕靈地主動開口：
“表兄和大舅，到府外去接爹爹和娘親。”
“嗯？”李誠不禁輕咦一聲，緊接着低聲詢問：
“那顔顔你這是也準備過去？”
“不，”晃了晃小腦袋，少女額前的如墨留海随之些微搖晃：
“我在這等他們來。”
“那好，”神情沉着地笑了笑，李誠目光溫柔地說道：
“師兄陪你在這兒一起等。”
說完，他随即不經意擡眸，看向庭院裏的滿地燈火。
一夜過去。
最外圍的四十九盞黃銅小燈，此刻隻剩下一盞還亮着。
而就在李誠暗暗沉思之際，
最後一盞閃爍微弱光芒的黃銅小燈，就此無聲無息地悄然熄滅。
僅餘七盞勺柄形狀的黃銅大燈，以及最中央似滅未滅的紫銅燈盞。
默然收回視線，
打量着面前清純絕麗的小臉，李誠一時也不知該安慰些什麽。
天意無常。
檐外的落雨已經停了許久，
可誰也無法預料出，接下來會是晴朗明媚的豔陽天，還是持續更久的疾風驟雨。
……
……
謝府正門之外。
以謝觀潮父子爲首的數百謝氏族人，皆在望眼欲穿地翹首以盼着。
迎接陣仗很大，比起接待谪仙人時要更有排面許多。
毫不誇張講，
隻要還能下地走路的謝府之人，無論直系還是旁系，能來露面的都來了。
哪怕是大晉皇帝親至謝府，大概也就不過如此陣勢。
哒哒！哒哒！！
馬蹄聲由遠及近，終于傳入脖子都有些僵硬的衆人耳畔。
擠得滿滿當當的朱紅門檻内外，無人不感受到從腳下傳來的震動。
下一刻，
十餘名江都分堂的黑衣劍士一馬當先，從清場的長街盡頭策馬而來。
見到這一幕，
雙手輕垂兩側的謝觀潮，微微眯起眼睛，富含感慨地暗自歎了一聲。
他已經遙遙看到，被劍士們圍在中間的那輛馬車。
去歲見面時，三弟他還跟小妹與妹夫談笑風生，而自己則坐在一邊忍俊不禁。
沒想到再次相見，便将面對天人永隔的悲痛場面。
世事無常，莫過如此。
就在他暗自感慨之際，打頭的劍士們已抵達府外的一大片空地，紛紛翻身下馬。
而被簇擁着的白夜與謝詠絮，手牽着手從馬車走出，并肩朝謝府正門而去。
老和尚雙慧則落後于兩人半個身位，表情祥和，毫無半點張揚。
當看到門邊烏泱泱的族人時，謝詠絮面色不禁一沉。
她下意識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在被丈夫察覺後暗暗捏了下手指。
一瞬間，
謝詠絮眼底不禁浮現一抹感動。
眼前這些人無論血脈遠近，都算是她的同族親人。
有些話她可以想想，但卻不能光明正大說出來。
否則，
即使是陸地神仙，也難免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指指點點說其忘本。
可是不姓謝的白夜卻毫無這方面顧忌。
目光微沉地巡睃了一圈衆人，
在對着謝觀潮輕輕颔首後，他神色極度平靜地開口：
“請諸位…讓開。”
白夜說話的聲音并不大，但卻猶如震雷響徹于在場每人的心頭。
一品陸地神仙，一言一行間隐隐暗含天道威壓。
等閑之人不可輕視。
嘩啦啦……
聽到此言，本各懷小心思的衆人，如一劍斷海般下意識地分别湧向兩邊。
高懸的「謝府」匾額之下登時洞門大開。
回到娘家的謝詠絮，自然也不需旁人引路。
她很自然地牽着白夜的左手，輕車熟路領對方朝藏劍廬而去。
老和尚與謝觀潮等少數幾人，緊随其後跟上了兩人。
至于在場人數衆多的謝氏族人，則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
……
從謝府正門進入，穿過前堂，再經過綠水湖邊碧瓦朱檐的長長棧道，便抵達臨湖而建的藏劍廬。
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院外的灰褐色劍形巨石，
白夜默然不語地跟在謝詠絮身後，被對方牽着手，走進了敞開的院門之内。
經過一夜風雨的沖刷，院中随處可見微枯的柳枝。
而背對幾人的一高一矮身影，正沿着院牆彎腰撿拾滿地的枯枝。
這一幕看上去很溫馨。
在陰沉的環境中很是耀眼。
察覺到身後之人的出現，白夢顔先側眸看了看師兄，見對方輕輕點了點頭，接着緩緩轉過身。
随即映入少女眼簾的，是難得咧了咧嘴角的白夜，還有一襲白衣，眼神柔和的謝詠絮。
同樣起身轉過頭的李誠，發現母女兩人皆一身素白。
區别在于一朵是清冷高傲的白薔薇，另一朵則是嬌嫩含羞的小雛菊。
急忙放下雙手捧着的柳枝，
少女像頭冒失的小鹿，腳步匆忙且淩亂地朝父母所在方向奔去。
身形高大的白夜适時踏前一步，微微俯下身子，準備将小棉襖攔腰抱住。
可就在下一刻，
白夢顔不假思索地越過父親，乳燕投林般撲進了謝詠絮的懷抱。
白夜：……
他的小棉襖，似乎有些漏風了。
而其後的幾個族老看到母女兩人緊緊相擁的畫面，
雖然比喻不太貼切，但他們還是不由自主想到一句俗話：
要想俏，一身孝。
有點尴尬白夜站起身，不經意間與另一邊長身玉立的李誠隔空對視一眼。
眸中若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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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