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此言的白夜,深邃的眼眸不禁閃過一抹細微的黯淡。
他很明白妻子在憂慮着什麽。
謝聽風通過七星燈暫時保住性命,固然是個值得欣喜的好消息。
可若反過來說,
既然點燃了天燈,便說明對方已是藥石無醫,大半個身子都探進了鬼門關裏,隻差臨門一腳。
“先趕過去再說,無論如何,總該盡力而爲。”安靜了下,白夜語帶安慰地傳聲。
“……嗯。”
聽出妻子話語中濃濃的失落,白夜思索了下,故意岔開話題傳音道:
“你幾個大侄子不約而同送的那件雨衣,我看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甘雨閣的最新款,名字叫銀翼。
和你身上這件紫蘇長袍一樣,每件要三百兩銀子。”
神情淡然地接話回了句,謝詠絮想到什麽,随即聲線微冷地傳音:
“你之所以會眼熟,是因爲阿誠每年都以顔顔的名義,将這些貴重之物送往蜀中。
否則以伱又窮又有風骨的倔驢脾氣,這輩子怕也認不出甘雨閣。”
白夜:……
聞言,他的神色不免有些讪讪,但卻并沒有反駁。
俗話說得好,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作爲武道四大聖人之一,
從理論上說,白夜并不會缺銀子。
但他同時又身兼劍宗的宗主,要負責整個門派的人吃馬嚼。
偏偏其又性情狷介,嫉惡如仇,既不善理财,也不善與人交。
久而久之,
劍宗在白夜繼任宗主之後,大家夥不說喝西北風吧,能偶爾啃個鴨脖就謝天謝地。
赫赫有名的六大門派之首,府庫空蕩的讓小偷見了都會落淚。
若非以李誠爲首的江南金主們,每年以極低利息給劍宗貸款,保證了宗門的運轉。
那即使白夜身爲一品劍神,照樣也得站起來敬酒。
像刁長老這樣資深的劍宗長老,之所以會對李誠俯首稱臣,很大程度便緣于此。
而雖然明面上沒提到過什麽,
可白夜夫婦心裏明鏡似的,他們這是沾了寶貝閨女的光。
否則,哪裏會有人這麽多年大把大把地往外撒銀子,卻從未開口要過回報。
除非名滿天下的谪仙人是個大撒币,否則便隻剩下這一種合理解釋。
正因如此,
此次想乘機開誠布公與李誠談一談的白夜,其實有些底氣不足。
畢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這個道理,放在包括陸地神仙的任何人身上都适用。
念及此,白夜不得不梅開二度岔開了話題,聲音輕松說道:
“此次見了這麽多大侄子們,内兄倒也稱得上用心良苦。”
謝觀潮子嗣衆多,光嫡子就有三名,庶子則有十幾個。
而這些年白夜夫婦來江都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也待不了幾天。
因此,
他們對除了謝景之三人外的侄子們,的确沒多少印象可言。
謝觀潮這回看似無意地安排庶子們出城接風,實則舔犢情深,給庶子們一個露臉的機會。
不過可惜的是,
他給了庶子們機會,但他們明顯不中用啊。
聽出丈夫話裏顯而易見的揶揄之意,謝詠絮輕哼一聲,偏眸看向面色和善的老和尚:
“雙慧大師,再有不到兩百裏便能抵達寒舍,這一路上辛苦大師了。”
“阿彌陀佛。”以真氣傳音口誦了聲佛号,老和尚的聲音不似表面那般風輕雲淡:
“夫人與宗主皆…皆是與我佛有緣之人,此次老衲能盡綿薄之力,自當不…不遺餘力,責無…無旁貸。”
老和尚神情祥和,但傳向兩人的聲音卻斷斷續續,并還伴随着雜音。
明顯是體内元氣不繼的表現。
這時候,修爲高低自然而然便體現了出來。
三人一同趕了上千裏路,
馬背上的白夜夫婦臉不紅,心不跳,冒雨也好似郊遊般。
而身爲四品強者的老和尚顯然精神不濟,完全依靠禅宗心法強打起精神。
并且,老和尚收到信後先行出發,卻被白夜和謝詠絮後發先至地追趕而上。
陸地神仙,一氣千裏。
即千裏之遙的路程,陸地神仙憑自身渾厚綿延的元氣,也能夠不間歇地一氣呵成。
兩者對比,高下立判。
收到老和尚故意讓他聽見的傳音,
衣擺飛揚的白夜,目不斜視看向幽暗的前方,内心則微有些不适。
高情商:
與我佛有緣,自當不遺餘力。
低情商:
看你倆是陸地神仙才這麽玩命地趕路,欠的人情别忘了哈。
在這世上,始終無可避免地充斥着僞裝與謊言。
不善世故,劍心通明的一品劍神,也懂得‘看破而不說破’的道理。
……
……
江都,謝府。
屋檐的雨滴淅淅瀝瀝落下,相較之前變弱了許多。
獨自立在窗邊的李誠,默不作聲地看向樓下庭院,眼神平靜,讓人難以猜透其想法。
以氣機長明的四十九盞黃銅小燈,眼下已經熄滅了大半。
待到滿地銅燈盡數熄滅之際,便是謝聽風真正離世之時。
悄然收回視線,
李誠不動聲色地轉身,看了眼架子床上睡相恬靜的少女,唇邊不由浮現幾分淡淡笑意。
即使有垂下的擋風帷幔與之相隔,
他依舊注意到,白夢顔并攏在枕邊的雙手,緊握着的那個木質小黃鴨。
陷入睡夢中的少女,毫無防備地翻了個身,随即露出大片雪白嬌嫩的脊背。
微微搖了搖頭,
李誠緩步走到床邊,替對方蓋好了被子後,起身往門邊走去。
大約一個多時辰前,謝觀潮便講完了有關謝聽風的往事。
夜色已深。
按理說,聽完故事的幾人應該各回各屋找周公釣魚。
但白夢顔卻堅持要留下來,守在舅父身邊。
而謝府雖然很大,但藏劍廬卻并不算寬敞。
真正能住人的地方,除了謝聽風所在的主卧,也就隻剩下與之相鄰的一間側房。
謝觀潮和兒子一合計,決定讓李誠和白夢顔擠一擠,湊合睡一晚。
這個提議,屬實沒把他當外人。
可李誠乃是世所公認的正人君子,怎能堂而皇之地趁人之危。
在确認小師妹沉沉安睡後,他便輕輕推門走出了房間。
樓下的待客廳依舊燈火通明。
腳步輕聲地從樓梯走下,李誠看到謝觀潮父子正相對而坐。
謝景之神情仍微顯失落,有些垂頭喪氣的模樣。
看來,對方一時半會兒走不出叔父帶來的陰影。
默默走到兩人旁邊的太師椅坐下,
李誠雙手環在胸前,緩緩合上雙眼,閉目養神了起來。
呈三角形對坐的三人什麽都沒說,又好似說了什麽。
一夜無話。
滴滴答答的雨聲裏,天色悄然破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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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