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待客廳此時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察覺到氣氛變得不對的白夢顔,快速将酥心糖嚼碎咽下。
然後,
她主動伸出素白雙手,勾住了李誠修長的手指。
将視線從外面的衣冠冢收回,李誠對少女微微搖了搖頭,表示沒什麽。
見此白夢顔才放下心來,神情恬淡,在心底長長松了口氣。
在她樸素的認知裏,如果師兄感覺到不開心,那她的情緒也會随之低沉。
而位于少女斜對面的謝景之,此刻則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叔父在長安做官。
至于是何職位,官任幾品,大人們不提,那他也不問。
再後來,
叔父回到江都固步自封,終日獨自待在藏劍廬内,過着醉生夢死的生活。
年少的謝景之偶然聽到叔父狂士的舊稱,還以爲是貶義之詞。
在他眼裏,叔父不過是個狂妄無知的可憐蟲罷了。
可今時今日,他腦海中根深蒂固的印象,陡然崩塌了。
最近幾年,江南之地盛傳謝景之是謝家的麒麟子,爲此他還曾暗地裏沾沾自喜。
可是和當年的謝三少相比,他謝景之什麽都不是。
完全就是個弟中之弟。
暗暗瞥了眼表情複雜的謝長公子,李誠隻能無聲地表示同情。
果然是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
對方應該慶幸謝聽風是其三叔而非三哥。
要不然,其大概率會淪爲龍傲天爽文裏,專給主角裝逼打臉爆裝備的經驗寶寶。
收起亂七八糟的想法,李誠對于謝聽風之後的生平也已猜出了大概。
畢竟,故事的結局早在十年前就終止了落筆。
朱雀門之變中,前太子李玄濟和甯王被當今皇帝偷襲伏殺。
那一夜,甯安道旁的太子府血流成河。
李玄濟的五個兒子,一個都沒跑成,整整齊齊的踏上了黃泉路。
思及此,他聽到久久沉默的謝觀潮沙啞着聲線重新開口:
“後來之事,想必你們也有所了解。
太上皇當初于晉陽起兵,揮師西進關中,奪取了帝都長安。
在先帝被宇文賊子缢死江都宮後,其又即皇帝位,改元武成,建立了大晉。”
“也就在那時,李玄濟被封爲太子,正位東宮。
三弟他因文武雙全,在謀取關中一事上功勞極大,因此被太上皇封爲兵部右侍郎,太子詹事。”
聽到這話,謝景之隻感到累覺不愛,整個人都已經麻了。
李誠聞言,也是不免在心底唏噓了幾聲。
兵部右侍郎乃是從三品的高官,離六部尚書隻差臨門一腳。
至于太子詹事則更爲了不得。
其雖同樣爲從三品官職,卻并非二把手,而是正兒八經東宮官員的老大。
曆朝曆代東宮的官員結構,基本都是仿照朝廷架構等比例設置。
麻雀雖小,五髒齊全。
爲的是等到太子克承大統後,他這些潛邸舊臣們能最快地掌控朝堂。
換而言之,
隻要太子不出意外,那太子詹事就等同于預定的宰相。
并且是在政事堂幾位相國裏排名居首的那位。
而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是,
謝觀潮方才所講的這些,都是十五年前的陳年舊事。
那時的謝聽風有多大?反正肯定不會超過25歲!
年少驟居高位,揮斥方遒,指點天下,該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謝景之光是在心裏想一想,就感覺爽到不行。
而李誠在心底唏噓過後,輕聲出言反問:
“也就是那時起,舅父他才有了狂士之名?”
“嗯,的确如此,”點了點頭,謝觀潮聲音平緩地出言解釋:
“當初的東宮人才濟濟,文有四大謀士,武有十八将領。
而三弟的性格在外人眼裏确實有些張狂,所以被喚作狂士,位列東宮四大謀士之首。”
聽聞此言,李誠腦海中靈光一閃,下意識反問:
“所以說,舅父他當時未将那位放在眼裏,認爲對方翻不出風浪,是嗎?”
話語之間,他并未明言那位指的是誰。
可在座幾人皆是心照不宣。
除了李誠滴二叔,如今的景雲皇帝,還能有誰?
依照謝觀潮所講,謝聽風的前半生可謂順風順水,春風得意。
再加上其镌刻在骨子裏的輕狂,對曾經的雍王一時看走了眼,那便是褲裆裏着火,當然了!
而謝觀潮聞言短暫沉默了下,接着輕輕一歎:
“是也不是。
那幾年,三弟傳回家的信件愈來愈少,但幾乎每封信裏,都隐隐表達對今上的戒備提防。
因此,今上當初曾想移鎮洛陽,最終卻未能成行,便是出自三弟的手筆。”
謝觀潮所說的是一樁陳年舊事,李誠倒也有所耳聞。
排除掉他個人憎惡喜好來說,
昔年的雍王确實不負戰神之名,爲大晉打赢了中原大戰,拿下另外一座帝都,洛陽城。
兩京到手,這才徹底奠定了大晉代魏而稱霸天下的正統性。
而雍王依靠虎牢關之戰的大勝,一躍成爲大晉三個半軍神之首,至今仍舊是段傳奇。
因爲帝都洛陽城是由雍王領軍打下。
是故在當年,算是他給自己留下的後路。
面對長安城裏日益險惡的朝堂環境,以及太子與甯王咄咄逼人的攻勢,
雍王爲了前往洛陽,可謂煞費苦心,甚至不惜在母後祭日時,于靈前嚎啕大哭。
不得不說,這一招苦肉計在當時成功蒙騙了武成皇帝與太子。
就連任命雍王爲洛陽留守的聖旨都已拟好,隻差加蓋政事堂的大印。
可惜,雍王最終還是功虧一篑,未能如願。
這也爲不久後的朱雀門之變埋下了伏筆。
思及此,李誠不由暗自佩服謝聽風彼時的眼光毒辣。
若真放雍王離開長安,無異于縱龍入海,放虎歸山,其後患無窮也。
以至于從事後的角度看,
雍王當初那麽急迫想前去洛陽,99.99%的可能是打着‘清君側’的主意。
這口号前世的朱棣也曾用過。
隻不過,清君側清到最後,把君也給一起清沒了。
謝聽風的手段是溫水煮青蛙,一點一點鈍刀子割肉。
先剪除對方羽翼,再逐漸蠶食對方軍中勢力,最後把雍王這頭蛟龍困死在長安。
但他最大的失敗之處,在于沒準備好應對雍王狗急跳牆的後手。
或者說,那年全長安之人也沒料到,雍王會無恥地在朱雀門搞偷襲。
主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的suprise。
事實上,朱雀門之變的過程險之又險。
主使雍王差一點慘遭當場反殺。
可不管怎樣,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的雍王,最終成功殺了太子與甯王,變成了景雲皇帝。
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這樣,赢家通吃。
而輸者,則一無所有。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