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的謝景之臉色一窒,神情稍顯悲涼:
“父親,雨潤真人說他愛莫能助。”
說到此話時,謝景之不由自嘲地低頭苦笑了下。
丹陽謝氏作爲大晉有名有姓的頂級世家,向來習慣于被他人阿谀奉承。
久而久之,
他們已經忘記低三下四去求人是個什麽滋味。
謝家的确稱得上狂拽酷炫,奈何還有皇室與儒釋道三家顯世上宗穩穩壓其一頭。
而他們所提到的雨潤真人,則是如今道門掌教的師弟。
對方如果不肯配合,那謝家确實一點轍都沒有,隻剩幹瞪眼的份。
聽到長子的回答,謝家家主的語氣不免染上幾分暗惱,聲音略微提高:
“就算使出七星續命燈會元氣大傷,可謝家爲他提供天材地寶,不出半載即可恢複如常……”
“父親,這些孩兒都與真人說了。”
主動打斷了謝家家主,謝景之眼中的苦澀加深幾分:
“任憑族老們費盡口舌,雨潤真人堅持與我謝家無緣,不可強求。”
縱然謝家家主養勢多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嚴,此刻卻忍不住想破口大罵對方牛鼻子。
什麽狗屁的無緣!
不就是嫌棄他丹陽謝氏咖位不夠,不配讓其出手爲謝聽風續命嘛!
而他謝家也并非沒有自知之明。
丹陽謝氏的臉面不夠大,那女劍仙謝詠絮的面子夠不夠?陸地劍神白夜的面子夠不夠?
即使強勢如道門,也難以拒絕讓兩位陸地神仙欠下人情的機會。
将心中疑惑說出,謝家家主隻見兒子的臉色變得很愁悶:
“雨潤真人說,他毫不懷疑姑母和姑丈對叔父的拳拳愛護。
他願意暫時守在此處,等候姑母和姑丈趕回來。”
謝家家主:……
對方這番話說的很隐晦,可他還是聽懂了。
雨潤真人的言外之意,無非暗示此刻的謝家,并無人能替兩位陸地神仙承諾人情。
萬一他耗盡元氣替謝家三爺續了命,對方事後不認又該怎麽辦?
這典型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心理。
可一個無解的問題在于,
從眼下危在旦夕的情形來看,等那兩人趕回謝府,恐怕黃花菜都涼了。
那他還留雨潤真人在這幹嘛,等着請對方吃席嗎?!
深吸了口氣,
謝家家主沒再說什麽,轉身決定親自去求很雞賊的雨潤真人。
時間緊迫,就算明知希望渺茫,他也要奮力一試。
而父子兩人說話的語速很快。
看似交談了很長時間,實則不過數十息而已。
謝家家主剛邁開腳步,卻聽身後傳來語氣沉着的聲音:
“伯父,稍等。”
随着李誠不急不緩地開口,整間待客廳皆爲之一靜。
衆人紛紛擡頭看向站在樓梯半腰的谪仙人,見其神色平和地開口:
“若要請雨潤真人施展七星續命燈,晚輩願助一臂之力。”
聲音稍稍停頓,
未等謝家家主給出反應,他視線落在對方身後的謝景之身上,朗聲道:
“請長公子轉告雨潤真人,三年前在姑蘇城外,道門欠了我一個人情。
今夜,李誠希望借此,與道門再續結一段善緣。”
轟隆隆!
伴随話音落地,樓外的雨夜中幾乎同時閃現一道驚雷。
電光劃破長空,一閃而過地照亮了在場衆人錯愕的神情。
聽聞這話,謝景之微微一怔,不禁頓時微楞在原地。
而謝家家主快他一瞬反應過來,連忙伸手重重拍了下兒子的右臂:
“還愣着做什麽,快去啊!”
“哦,好。”
飽含感激地深深看了眼墨色錦衣的少年郎,謝景之頭也不回地三步并作兩步,奔向磅礴大雨之中。
謝家家主站在原地,凝視着長子的背影,數息之間便消失在了眼前。
收回視線,
他再度擡頭,看向已經走完整段樓梯,将要邁步朝閣樓走去的李誠。
整了整衣冠,
謝家家主左手在外,右手握拳在内,彎腰沖對方行了個鄭重大禮,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道:
“謝觀潮代丹陽謝氏,拜謝谪仙人援手之恩。”
下一刻,
在場所以的謝氏族人,整齊劃一地彎腰,異口同聲地肅然開口:
“我等拜謝谪仙人。”
這一瞬的道謝聲很大,淹沒了樓外的落雨聲,似乎能将屋檐震碎。
神色淡然地看了看樓下拜倒一片的衆人,李誠臉上看不出絲毫激動。
輕輕颔首,還了樓下衆人一禮後,他旋即徑直走入屋門緊閉的房間。
留給衆人一道甯緻淡泊的修長背影。
好似,剛才他隻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
……
閣樓深處密不透風的房間裏,彌漫着散不開的湯藥味道。
苦澀之中帶着一股壓抑的氣息,令人聞之深感不适。
進入到房間後,
不經意瞥了眼守在屏風外的幾名郎中,李誠發現其皆是一臉沮喪灰敗之色。
就差把‘隻恨無力回天’幾個大字寫在臉上。
不得不說,這幾位都是老戲骨了。
表情拿捏地剛剛好,光這份态度就足以當得起神醫二字。
越過屏風,李誠腳步輕聲地往裏面走去。
正守在病榻邊上抱膝而坐的少女聞聲,眼眶微紅地擡眸看去。
一張素淨白皙的小臉,眼角清晰可見淡淡淚痕。
少女身上白裙在燭光照映下,顯得格外柔弱凄美。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悄然走上前,李誠伸手搭在白夢顔垂着如瀑青絲的腦後,無聲地給予安慰。
同時,
他垂眸看向靠坐在床頭,嘴角噙着笑容的謝家三爺,内心卻不由一沉。
久受疾病折磨的謝聽風,此時形銷骨立,頭發灰白,看着就像一尊披着人皮的骷髅。
明明才三十多歲,卻腐朽衰敗的連老翁都不如。
然而,
即使對方眼眶深深凹陷,卻不見頹勢,反倒炯炯有神,蘊含看破世俗的微光。
并且,他明明虛弱到連手指都擡不起來,精氣神竟出乎意料地不錯。
有幾分宛如大病初愈的樣子。
可這絕非是件好事。
種種情形,都指向了一個很沉重的詞語——
回光返照。
短暫的清醒,是以燃盡最後的生機作爲代價。
而這個狀态注定不會維持太久。
念及此,不知該說些什麽的李誠,忽見謝聽風微微開口,輕聲笑問:
“我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他們…在謝你什麽?”
主動俯身幫對方掖了掖被角,李誠未作遮掩地直言答道:
“沒什麽,我請道門的雨潤真人過來,爲舅父你點天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