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午後開始,直到入夜時分,江都城的雨勢漸漸變大。
宛若誰家獨守空房小娘子的幽恨之淚。
城北,
離前魏明帝的江都行宮幾條街外,便是世家大族們的宅邸所在。
其中占地面積最廣的,當屬丹陽謝氏祖宅。
作爲江南第二大門閥世家,府裏上上下下合計共有數千人口。
不過在這秋風飄搖的雨夜,整座謝府大宅陷入了深深的沉寂。
就連看家護院的兇犬,此夜皆嗅到了異常的氣息,蜷縮在窩裏不敢吠聲。
府中圍繞天然觀景湖修建的各處宅院,在漆黑的夜雨間保持燈火通明。
好似都在等待黎明破曉的時刻到來。
咚,咚,咚。
很輕的敲門聲響起,惹得正坐在窗邊夜讀春秋的李誠擡眸看去。
輕放下手中泛黃的書卷,他同時緩緩開口詢問:
“誰?”
“公子,是我,刁茂。”
“進來吧。”
“是,公子。”
華貴的紅褐木門被推開,刁長老與陳伯一前一後,走進了寬敞的客房之内。
看到兩人身上的衣服皆被雨淋濕,
李誠起身走到桌邊,信手拿起泥爐上咕嘟咕嘟的茶壺,往杯子裏分别倒了兩杯熱茶。
“辛苦了,先喝茶暖下身子。”
雙手接過李誠遞來的茶杯,年近半百的刁長老露出誠惶誠恐之色。
按理說,
坐鎮一方,修爲臻至四品的通玄境劍宗強者,沒必要對李誠言聽計從。
這也是呂見林至死也想不通的一點。
而這,隻能怪其待在江南的時間太短了些。
但凡他能多待上幾個月,就能切實感到谪仙人對于江南的可怕掌控力。
千年以來,
江南學宮的地位便淩駕于當地皇權世家,在百姓當中威望極高,占據舉足輕重之地位。
自從十年前李誠來到江甯城後,便一步步将此優勢擴大到了極緻。
而他明裏暗裏的布局手段錯綜複雜,卻終究逃不過兩個字——
「資本」
李誠深知前世資本的力量何其強大,甚至能将皇帝送上斷頭台。
芸芸衆生皆有弱點和欲望,哪怕是陸地神仙也不能免俗。
隻要讓人難以拒絕的利益始終存在,那江南永遠是他最忠誠的後花園。
哪怕像刁長老這樣的四品強者,也會對他俯首稱臣。
另外,
其實此刻的李誠很清楚,即便外面大雨瓢潑,對血氣旺盛的刁長老影響也微乎其微。
他所做的,僅僅是一個禮賢下士的姿态。
可以沒用,但不可以沒有。
抿了抿回味香醇的熱茶,刁長老側眸看了眼一言不發的陳伯,接着主動開口:
“公子,被抓的那名紅蓮教反賊已經招供,是呂見林指示他襲擊大小姐與您。”
聞言,李誠神情鎮靜地點了點頭,眼底則閃過一抹玩味之色。
以他白天對那名斯巴達勇士的觀察,對方應是被紅蓮教洗腦的死士一類角色。
以其心志之堅定,大概率是非自願地指認呂見林。
進了深牢大獄後,生死不由己,想要什麽樣的供詞拿不到?
如此想着,他沉思片刻後輕聲叮囑:
“既然犯人已經招供,就沒必要留他在世上了。”
“是。”刁長老心中一凜,明白這是要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答應了一聲後,他立在原地略微猶豫,接着還是坦承道:
“公子,有件事我覺得有些怪異。”
“嗯?”李誠挑了挑眉,聽到對方繼續說道:
“白日裏呂見林送我了一名侍女,我與她頗爲投緣,就認她作了幹女兒。
可當我晚上回去找她時,卻發現她人不見了。”
說到此處,在旁的陳伯對着李誠的做出了一連串的手勢。
看過後,李誠思索了下出言反問:
“你意思是,那個消失的女人,就是昨日在甯風渡見到的落水女子?”
陳伯聞言,點了下頭表示認同。
“這倒是有些意思…”輕笑了下,李誠接着沉吟道:
“那個女人,本來是謝家豢養的歌姬吧?”
“是的,公子。”刁長老低着頭出聲附和道。
“那麽,”李誠微微皺起眉頭,剝絲抽繭般繼續道:
“關于這女人的事,有問過謝景之嗎?”
“問了,”刁長老一邊回答着,一邊從懷裏取出了張還很新的賣身契:
“謝公子查過後說,此女月餘之前出現在江都,因賣身葬父故自願入謝家爲婢,不過……”
聲音停頓了下,他的神情間湧現出幾分後怕:
“謝府的管事已經交代,他收了此女的銀子,所以才會把她安排給呂見林。”
事情查到了這份上,那名綠衣女人有問題是必然跑不掉。
萬幸的是,
由于時間倉促,他還沒來得及碰刁纏的身子。
否則,縱橫江湖半生的刁長老,或許會陰溝裏翻船。
畢竟四品強者修爲雖然深厚,卻并非百毒不侵。
他就曾道聽途說過,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某位武道大高手,被一個毫無修爲的女人毒殺。
隻能說,那女人藏毒的位置,的确讓人匪夷所思。
聽完刁長老的回答,李誠短暫陷入沉思。
月餘之前,大概也就是謝家三爺舊疾複發,小師妹回江甯探病之時。
對方趁着這時機潛入謝府,圖謀爲何,他暫時還想不到。
可毫無疑問的是,
對方背後的組織,必然想用這枚棋子偷摸搞件大事。
念及此,他看向險些老馬失蹄的刁長老,随口詢問:
“這女人是在何處消失不見?”
聽到這話,刁長老不禁變得讷讷,支支吾吾着不知該如何回答。
而在旁的陳伯見狀咳嗽了聲,又開始比劃起了手勢。
過程中還夾雜着啪啪啪的鼓掌動作。
看了半晌,李誠終于弄懂了些什麽,接着飽含深意地看了眼刁長老。
沒想到啊,原來你這濃眉大眼的,竟也善與人交。
略作沉默,李誠微皺着眉頭,繼續出聲問道:
“這女人消失前可有什麽反常舉動?”
“沒有,甚至她連呂見林的壞話都不曾說過。”
刁長老微紅着老臉,同時信誓旦旦陳述道:
“我在那巷子的出口,安排了兩個分堂弟子守着,他們确信此女不曾走出小巷。”
竟然還有密室逃脫,大變活人的情節。
越發覺得有意思的李誠,薄唇勾起淡淡笑意:
“此事我心中已有數,關于這女人的下落,兩位不用再管了。”
對視一眼,陳伯與刁長老随後點了點頭。
正當他們要說些什麽時,卻近乎同時停住了出聲的動作。
因爲他們忽然感受到,有人正腳步匆匆地冒雨前來。
從對方氣機判斷,應當是謝景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