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麽世道,向來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楞的。
可楞的卻怕不要命的。
世人皆知,谪仙人李誠因丹田損毀,元氣盡失,注定活不過二十歲。
即使院長唐散爲其尋到神藥,也僅僅讓他看上去與常人無異,卻治标不治本罷了。
或許就在明日,這世間便再也沒有谪仙人。
于是,
被打上「将死之人」标簽的李誠,獲得了世人遠超常人的容忍度。
退一萬步說,即使李誠幹出夜闖寡婦村的荒唐事。
百姓們多半在茶餘飯後笑一笑,感歎谪仙人行事低調地關照婦孺,做好事不留名。
而人生在世,都或多或少地不免得罪到他人。
可大家都是穿鞋的,李誠卻相當于光腳的。
這類似于,
絕大多數犯人被問斬前,都要仰天長嘯一句皇恩浩蕩。
并非他們沒有怨氣,隻是爲了父母妻兒、兄弟姐妹的性命考慮,不得已這麽做。
若像前世的方孝儒那樣,臨死前把皇帝朱棣罵了個狗血淋頭。
那就真的是九族消消樂了。
物理意義上的。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
李誠常規意義上的親人,在十年前的朱雀門之變中,能殺的都被殺光了。
眼下還活着的,都屬于殺不掉的。
畢竟皇帝和李誠都姓李,誅九族總不能誅到自己腦袋上。
所以,
一個随時會死,并還不用擔心親朋好友性命之人。
完全就是秦始皇摸着電線吃花椒,赢麻的不能再麻了!
如此buff齊全的李誠,相當于同時手持精神病證和玉玉證,行事完全不用看任何人眼色。
在清泉鎮以李小布身份生活時,他還需要注意低調。
回歸了谪仙人身份後,加之有道門的背書,他理所當然地能随心所欲行事。
即使對李誠心懷叵測之人,也不敢與李誠正面互剛。
想通這些的蕭野,站在學宮的庭院裏暗自苦笑。
和大多數人一樣,
面對谪仙人如此不給面子的做法,他拿對方,還真是一點轍都沒有。
……
……
從江甯城北出發,坐馬車前往廣陵江邊,再轉乘一艘快船跨江而去。
三個多時辰後,
彌漫江面的薄霧慢慢消散,遠處的地平線漸入伸手挑簾的李誠眼中。
落日的餘晖穿破陰雲,傾灑在波光粼粼的江面。
江南的天氣就是這樣。
如同深閨中姑娘家的小性子,變化快的讓人捉摸不透。
明明從江甯城離開時還是晴天,卻在廣陵江上遇到了場疾風驟雨。
此時風過雨歇,殷紅的晚霞照在李誠棱角有緻的臉龐上。
不動聲色偏頭瞥了眼對方的陳伯,暗暗慶幸船上沒有别家的小娘子。
長相如此出塵俊朗,若他不出手保護,身無修爲的谪仙人怕會被女妖精們吃幹抹淨。
雖然很遺憾,可大晉朝也是個看臉的社會。
察覺到陳伯投來目光,李誠将視線從江面上收回,想起了什麽,閑聊問道:
“陳伯,聽師父說你是關中人,從小在長安長大,還曾給太上皇當過一段時間的侍衛長?”
他口中的太上皇,便是那位被逆子趕下皇位的武成皇帝。
當然,李誠得管對方叫爺爺或者皇祖父。
陳伯聞言微笑着點了下頭。
見狀,李誠接着随口問道:
“那你知不知道,平康坊有一處地方,名叫西京别院……”
話還沒說完,陳伯忽然老臉一紅,腦袋搖的如撥浪鼓。
大有一種,‘我可是正經人,你不要毀謗我啊’的意味。
輕聲笑了笑,李誠并沒繼續追問下去,轉而岔開話題,似是無意提起:
“那陳伯,伱曾經見過我生身母親嗎,就是如今的曹貴妃。”
聽聞這話,陳伯漸漸收斂起笑意,沉默一會兒,表示首肯。
“她是個什麽樣的人?”李誠略帶好奇地繼續追問。
當初,他腦袋被銅劍砸中穿越而來的時機,是朱雀門之變發生的三天前。
從那天直到現在,李誠并未見過生母曹貴妃。
關于她的印象,也都來自于原身模糊的記憶。
剛穿越過來時,看到四周比柴房沒強到哪裏去的房間,李誠其實一臉懵逼。
按理說,
即使是甯王庶子,那也是王府的主子,淪落不到和下人一個待遇。
在接受原主淩亂的記憶,以及自己的推衍後,李誠才有了幾分明悟。
當年甯王作爲資深黃毛,幾乎無所不用其極,霸王硬上弓強納二哥的青梅竹馬爲側妃。
但問題是,
他之所以這麽做,并非喜歡曹氏,單純僅僅爲了羞辱他二哥。
而在李誠出生後,
當後宅傳出‘此子像他二叔’之類的風言風語時,甯王對不滿周歲庶子的厭惡達到了極緻。
就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
都說虎毒尚不食子,
可若非殺害子嗣實在不祥,且有傷天理,甯王大概率真幹得出這事。
甚至于,連李誠的名字都并非甯王所取。
上行下效,
幾乎整座王府對待原主的态度,都漠然到令人發指,任由其自生自滅。
正因如此,
原主始終是一副病恹恹的樣子,常年心郁氣結,終究靜悄悄地消逝于八歲時的雨夜。
不過或許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那些欺負過原身的王府中人,一個沒落下,悉數于朱雀門之變當夜被殺。
也算是變相給原身報了仇。
對李誠而言,他和素未謀面的甯王本就毫無感情。
現在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出自于自保。
否則即使他腦袋被門夾了,也幹不出爲父兄報仇的傻缺事情。
思及此,
他見沉默許久的陳伯,緩緩舉起磨出繭子的右手指尖,伸向腳下的木質船闆。
方才他漫不經心的追問,很難用簡單的點頭或搖頭來回答。
片刻後,
陳伯将手指收回,對着李誠面帶真誠地笑了笑。
李誠默然低頭,隻見地上不深不淺地以氣機留下了三個字:
真、善、美。
這是陳伯對于曹貴妃的評價。
盯着三個字看了許久,他緩緩收回視線,臉色很平靜,沒再繼續多問。
眺望窗外更近了些的寬闊江岸,李誠狹長的眼眸裏帶着思考之色。
毫無疑問的是,
陳伯最少有十年未與曹貴妃相見,且保證立場是站在他這邊。
所以,無論李誠信與不信,都無法否認對方的評價中肯。
時隔久遠,還能給外人留下如此深刻的好印象……
看起來,這位他名義上的生母,段位等級非常之高。
應該是女頻小說裏,能把幾個男主耍的團團轉的那種角色。
否則若真是個傻白甜,早就化作昔日甯王府後花園的肥料。
還有就是,
向宜和自己提到過的母妃,究竟,是不是他生母曹貴妃?
思索良久,
江岸上漸漸嘈雜的人群聲,将他拉回了現實之中。
和陳伯對視一眼,兩人一先一後,從船艙内走到甲闆之上。
迎面入目的,是夕陽下熙熙攘攘的喧鬧景象。
帶着淡淡腥味的江風撲面而來。
卸貨聲、讨價還價聲、叫賣聲等等不絕于耳。
江都城位于廣陵江北,是大晉東南的橋頭堡。
世人普遍認爲,抵達江都城便算進入了江南地界。
因此,文人騷客們往往用揚州代指江都城。
當客船緩緩逼近岸邊時,
船夫手裏拿着麻繩,笑呵呵地轉頭看向兩人,正欲說些什麽,卻忽地聽到撲通一聲。
七嘴八舌的吵鬧聲随即響起: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哼,岸邊人流這麽擁擠還不小心,活該。”
“掉下去的是個年輕姑娘,噫,長的還怪好看的咧。”
“……,我水性好,放着我來!”
本來事不關己的李誠,不經意偏頭一瞥,卻發現落水的姑娘竟離他的船很近。
多說也就十幾步遠。
一眼望不到頭的江堤上,
十餘個精壯小夥下餃子似的紛紛跳入水中,拿出了争奪冠軍的氣勢,奮力朝落水姑娘遊去。
隻不過,在水裏拼命掙紮的姑娘,顯然有些體力不濟,正咕嘟咕嘟冒泡泡。
沒做他想,李誠對身旁面無表情的陳伯輕聲開口:
“先救人再說。”
此時此刻,谪仙人剛到江邊便出現了個落水女子。
這件事,未免有些巧合。
難保對方不是個蓄謀已久的殺手之類。
但假使真是個意外,他總歸不能見死不救。
于是,
在說話後,他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兩步,在陳伯身後拉開了段安全距離。
而聞言的陳伯,隔空将船夫手裏又粗又長的麻繩攝入掌中。
下一刻,随着嗖的一聲。
裹挾氣機的麻繩在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線,接着啪地一下探入水中,纏繞在不慎失足的姑娘腰間。
嘩!
清澈的水珠于空中迸裂四散,在晚霞照耀下,折射出醉人的赤金光澤。
陳伯極快速地伸手收回麻繩,同時穩穩托住随之而來的年輕姑娘。
“咳!咳咳!!”
感受到一陣天旋地轉,而後落到甲闆上的姑娘,不禁埋頭重重咳嗽着。
過了好一會兒,
她眨了眨睫毛,楚楚可憐地擡起頭,露出一張淌着水珠的清秀臉龐。
如水蕩漾的眸子裏,是典型江南水鄉女子的柔情脈脈。
視線巡睃一番,
她看向夕陽下身姿挺拔,身着華服的翩翩貴公子,不禁愣了愣,眼神微微有些癡了。
緊接着,她渾身濕漉漉地從甲闆上慢慢站起,暗自決定了什麽。
伴随滴滴答答的水珠落地聲。
遙遙對着李誠福了福身子,女子我見猶憐地含羞開口道:
“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實在無以爲報,唯有,唯有以身相許,方能償還公子的……”
話說一半,李誠聲線平靜地出言打斷了對方:
“這位姑娘,你誤會了。
出手救你的不是我,而是你面前的這位老伯。”
說着,好似生怕對方認錯人,他還朝着陳伯指了指。
女子:……
沉默數息,
嘴角帶着稍顯苦澀的笑意,她緩緩轉過頭,對着相貌平平的陳伯施了一禮,聲音鄭重說道:
“恩人救命之恩,小女子實在無以爲報,唯有來世做牛做馬,方能報此大恩大德……”
打量着對方翠綠布料緊貼肌膚的曼妙身段,李誠眼底泛起了些玩味的笑意。
這姑娘會話鋒一轉,李誠倒是一點不感到意外。
隻是,倘若對方真想做牛做馬,是不是還得給草?
而在說完話後,見灰衣老者竟一言不發,女子心底不禁有些發毛,同時下意識暗暗後退了下。
若對方真要逼她嫁人,那她甯願重新跳回江裏。
好在,
她随後見身前不遠處,如濁世佳公子般的少年郎笑吟吟道:
“做牛做馬就不必了,若姑娘真想報恩,在下倒有一事相求。”
“何事,公子但說無妨,小女子一定盡力。”女子眼睛一亮,連忙接話道。
“那好,”李誠笑意不減地繼續說道:
“在下現在要去城裏的謝府,煩請姑娘幫忙領路。”
謝姓在江南是數一數二的大姓。
光是在江都城内,大大小小便少說有幾十座謝府。
女子正想反問是哪一座,卻見貴公子表情變得似笑非笑起來:
“姑娘應該知道,在下說的是哪裏,對吧?”
此句既是疑問句,同時又是肯定句。
女子聞言愣了愣。
而她剛下意識要裝傻充愣,清秀的臉龐卻驟然變得煞白幾分,下意識感到汗毛豎起。
她略顯僵硬地轉過頭,看到一身灰衣的老者,正雙眼深邃地緊盯着自己。
仿若盯上了小白兔的餓狼。
一瞬間,
想起傳聞中某人肆無忌憚的行事作風,她不由貝齒打顫,隻覺渾身如墜入冰窖中。
可能,是傍晚的江風過于冷了些的緣故。
……
……
東南之地,有四個上品世家夠資格被稱之爲門閥。
名列南方諸世家之首的,當然是五姓七望之一的蘭陵蕭氏。
南北朝争霸之際,南朝最後一個皇朝大梁的皇族姓氏,便是姓蕭。
盡管南梁最終被大魏覆滅,可蘭陵蕭氏的門第卻并未降低。
排在蘭陵蕭氏之後,當仁不讓的便是丹陽謝氏。
與剩餘兩家一樣,丹陽謝氏爲江南老牌世家,先祖千年前還曾在夫子手下聽用。
不過丹陽謝氏族内并無聖器,真正壓過其他兩家一頭,還是近二十年的事情。
三十幾年前,
丹陽謝氏的家主夫人,誕下了一個天之驕女。
由于當日的江都城,下起了十數年罕見的柳絮飄雪。
是故,老家主便給女兒取名爲謝詠絮。
而其人自幼,便展現出與衆不同的修行天賦。
後來,
不愛紅裝愛武裝的謝詠絮,拜入劍宗門下,并與師兄相知相愛成親。
她的境界也與日俱增,終于突破了大宗師境界,成爲當世唯一的女子陸地神仙。
而謝詠絮的那位師兄兼夫君,姓白,名夜。
劍宗當代宗主,四大聖人之一。
一品陸地劍神。
謝謝讀者大大們的票票,端午節過的好快啊or2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