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似乎顯得過于裝13了一些。
江南道的解元啊!
從某種意義上說,含金量比他前世的省狀元還要高。
換算一下,
若他前世高考超過700分,就算學螃蟹橫着走道,也會有人豎起大拇指誇步伐穩健。
思索片刻後,李誠放下筷子,不确定地開口試探:
“師父,莫非你背着我給主考官送禮了?”
大晉的科舉考試從開始到結束,都遵循一套極爲嚴密的體系,想徇私舞弊幾無可能。
可凡事總歸有例外。
今次鄉試的試卷由三部分組成,開頭便考詩詞,題目是一句文言文。
大緻意思是,
若考生身爲一名歸鄉卧病在床的老邁将軍,此情此景,寫一首詩。
當時身處考場的李誠,看到題目後也沒多想,揮筆便寫下一首七言絕句: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爲國戍輪台。
夜闌卧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他自信全場無人能寫出比陸遊這首還應景的詩來。
而考卷雖經過糊名謄抄,但憑這首詩認出李誠的卷子,想必不算什麽難事。
主考官費炎出身稷下學宮這件事,李誠也是心中有數。
所以,他看向師父唐散的眼神不禁有些玩味。
和放榜時蕭野看費炎的目光如出一轍。
感受到徒兒的視線,唐散表情卻變得有點不好意思,咳嗽了聲道:
“那個,爲師當年在稷下學宮時,就和費炎不大對付,還曾得罪過他。
此次他能放下成見,點你作解元魁首,爲師也很感到詫異。”
嗯?
聽到這話,李誠下意識接話反問:
“師父,你從前對費炎做了什麽?”
以他對師父的了解,能讓對方感到不好意思,肯定不是風輕雲淡之事。
唐散猶豫了下,見到徒兒目光灼灼,還是如實講道:
“其實隻不過是件小事。
當初費炎的未婚妻上門找他退婚,公然聲稱喜歡上了爲師,哭着鬧着非爲師不嫁。
可爲師乃正人君子,迫不得已與那女子定下三年之約,暫且擱置,最後總算不了了之……”
李誠:……
嘴角暗暗扯了扯,他眼中不由浮現‘伱仿佛在逗我’的意味。
若連奪妻之恨都能算小事,那世上就沒剩下多少大事。
另外,
他好像忽然弄懂了,費炎爲什麽姓費而不姓蕭。
收回思緒,李誠并未被解元帶來的喜悅沖昏頭腦。
冷靜思索了一會兒,他越想越感覺到不對勁。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李誠自信詩詞無敵,可其他兩部分答的隻能算中上水準。
并且以江南道考試卷中卷的程度而言,曆來鄉試的前排選手,水準差距都微乎其微。
換而言之,
是主考官費炎大筆一揮,欽點李誠當了這解元。
再往更深層次些說,
對方甯願放下奪妻之恨,也要将解元的殊榮給予素未謀面的李誠。
這背後到底隐藏着些什麽,他暫時還難以判斷。
見到徒兒眉頭微皺,唐散也猜到些對方所想,無所謂笑道:
“既然人家敢給,那我們就敢要。
你放心,這份人情爲師替你擔着,找機會我會還給費炎的。”
擡眸,李誠頓時有些啞口無言,不知該說些什麽。
師父這話完全屬于是太監開會,無雞之談。
要他是費炎的話,隻怕會天天琢磨着怎麽噶了唐散的腰子。
哪兒可能還心平氣和地等着還人情。
似是想到了這點,唐散也不由尴尬地笑了笑。
師徒兩人皆默默低下頭,扒拉着碗裏的米粥。
飯廳内,隻餘竹筷與瓷碗間碰撞的清脆聲。
當李誠夾起瓷碟裏最後一筷子腌筍絲時,
一身灰衣的老者,腳步沉穩地自木門外匆匆走來。
對方樣貌平平無奇,左臉上有一道刀疤,腰間别着個酒葫蘆。
宛如歸隐山林的江湖浪子。
見到對方過來,李誠起身打了聲招呼:
“陳伯,早。”
沖李誠表情和善地咧嘴笑了笑,陳伯什麽都沒說。
在李誠記憶裏,對方似乎在修行一種名爲閉口禅的功法。
能不說話,就盡量不說話。
而陳伯也是除了師徒幾人外,唯一能暢通無阻進出學宮核心院落之人。
将懷裏的一封信雙手交給唐散,對方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離開。
望着陳伯氣血旺盛的背影,李誠沉吟片刻,聲音淡淡道:
“體魄如佛門金剛,四品強者中,能勝過陳伯之人屈指可數。”
說完,
見師父并未回應,他不禁偏過頭,卻見唐散笑意收斂,國字臉浮現若有所思。
“怎麽了?”
将拆開後的信紙平放在桌上,唐散言簡意赅道:
“小白的舅父快不行了,謝家送信來問你出沒出關。
如果出關的話,他們想請你爲對方寫一首祭詩。”
與李誠前世不同,這世上因爲有天地元氣存在,詩詞所能發揮的力量可大可小。
借助如朱砂筆這樣的半聖器爲媒介,
恰當的詩詞甚至能觸及生死、空間、時間等不可思議的領域。
但前提是,該詩詞必須未曾在人間問世。
清楚這點的李誠,聞言點了點頭,不假思索地答應:
“在來學宮之前,小師妹是在長安由舅父帶大,兩人感情很深。
于情于理,我都該前去送長輩最後一程。”
說着,他便折身朝庭院外走去。
唐散見此,微楞了下後問道:
“你現在就打算出發?”
“當然,此事宜早不宜遲,晚一分便多一分變故。”
“可是,”跟随其後的唐散不禁出言提醒:
“再過一會兒,賀喜的官差就要登門。
過兩天還會爲新科舉人舉行鹿鳴宴,你若不去的話……”
說到此處,
李誠頓住腳步轉過頭,與師父對視了下,唐散忽地反應過來輕笑道:
“不去就不去吧,正好不用和費炎見面,你小子任性也不是一兩回。”
“謝了,師父。”
拍了下大弟子的肩頭,唐散認真囑托道:
“我讓老陳陪你過去,完事後将小白安全帶回來。”
“好。”
僅僅一字,李誠目光堅定地輕輕颔首。
……
……
日頭高照,陽光明媚。
藍天白雲下,蕭野和報喜的隊伍一起,舊地重遊再度來到江南學宮的山門。
不過此次,不負責宣旨的蕭野,并沒能見到院長唐散。
但這也無妨。
可當他聽到谪仙人李誠于昨夜出關,卻在早晨便離開學宮時,心态頓時有些炸裂。
前來賀喜的官差們得了賞錢,雖遺憾沒見到舉世聞名的谪仙人,但也都樂呵呵。
唯獨身穿紫色官服的蕭野,立于其中,顯得很不合時宜。
谪仙人這一舉動,真可謂任性中的任性。
不過,蕭野忽然間想起一樁,在民間流傳甚廣的傳聞。
相傳李誠十歲時,用一首頗具道蘊的小詩,換得道門當代掌教背書性質的一句神咒:
天官賜福,百無禁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