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巾布袍,皂縧烏履——
此是那個人給劉辯最初的印象!
那個人十分年輕,差不多及冠的年紀,長相四平八穩,雖無英氣的容顔,渾身卻透着一股沉穩的氣質,且還夾有一、兩分視死如歸的決絕,看似是隐士,但卻更像樸素的俠客,端得令劉辯心生好感。
劉辯雖不認識此人,但也絕對不算陌生。
果不其然,他聽到荀攸說:“——徐福,還不拜見殿下!”
彼時,那個人手捧一本竹簡書,稍微一愣,扭過頭來,望了過來,望見劉辯和荀攸,立即地收起竹簡書,并輕快地走來,認認真真地行禮,朗聲道:
“徐庶見過殿下,見過公達先生!”
期間,那個人還不小心地驚飛白鴿七、八隻,直令劉辯目不轉睛,多看了幾眼四散飛起的鴿子——數過了:一共八隻!
誠如劉辯所想,這裏真有鴿子,确是信鴿,且有鴿窩!
鴿子們相當有靈性:甫一撲騰地飛翔,在空中劃過幾道彎兒,又飛了回來,皆都乖乖地站在鴿窩附近,頗爲自覺,一點也不讓人擔心它們亂飛。
太有趣了!
劉辯心想:觀這鴿子們的表現,倒是容易讓人相信它們能從南皮飛回洛陽啊?
再瞧荀攸,荀攸眨了眨眼,望向那個人,遲疑道:
“徐……福?”
徐庶直起腰來,對荀攸說:“公達先生,你莫不是又忘了?——學生不叫徐福了,而叫徐庶!”
荀攸:“……”
荀攸輕拍腦袋,失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是老夫糊塗了。”
荀攸尴尬地對劉辯說:“殿下,這人改名了,老夫竟是忘記了……”
劉辯還未出聲,便聽徐庶幽幽地道:“公達先生,看來你根本沒把學生放在心上啊?不然……”
“此事是老夫不對,還請徐庶莫惱啊!”荀攸連連地告饒,毫無架子。
劉辯都沒眼看了。
看來,荀攸很欣賞徐庶啊?否則也不會如此容忍徐庶的半開玩笑式抱怨。
卻聽徐庶闆臉道:“要學生不惱也可以,隻盼公達先生以後莫再忘啦!”
“不會的,不會的。”荀攸朝徐庶拱了拱手。
徐庶也禮尚往來。
終于,二人相互一視,不約而同地笑了。
爾後,二人也有功夫理會劉辯了。就見徐庶說:
“學生見過殿下!學生初見殿下,倘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劉辯頭皮一麻,直覺不妙,一邊說:“無妨,無妨。”一邊拿眼瞅向荀攸。
但見荀攸似笑非笑,臉上挂有一絲幸災樂禍和唉聲歎氣,仿佛在說:「早就提醒你去見徐庶了,是你自個兒沒放心上,害我來來回回傳信好幾趟,白白浪費了這麽多天數。」
劉辯嘴角輕微地抽搐,心想:怪我咯?敢情你早備信鴿了?還交給徐庶打理嗎?
你咋不早說呢?
你若說開了,我可不就去見一見徐庶了?——當初我以爲你是向我推薦徐庶來着,加之我雖記下了,卻是沒能抽出空來去見徐庶啊?
唉!
罷了,罷了!這事不提了!翻篇了!
這會子得知,也不算太晚。
清了清喉嚨,劉辯佯裝沒瞧見荀攸的調侃式笑容,面不改色道:“荀先生,先前你說要用鴿子寄信,真的靠譜嗎?鴿子真能飛回洛陽?”
定了定神,荀攸也收斂笑意,目不斜視道:“能!殿下要試一試嗎?”
劉辯歪了歪頭,忍不住道:“能不試嗎?——本王倒想讓荀先生你再跑一趟洛陽呢?”
聞言,荀攸頓時垮下臉來,扶額道:“殿下!”
“本王說笑的。”劉辯手指荀攸的衣袖,“還請荀先生将本王的信件取出,栓到鴿子的腿上,讓鴿子送信罷?”
荀攸道:“敢不從命。”
于是,荀攸取出劉辯的那封家書,将其疊了再疊,折了又折,折成長形,再交到徐庶的手裏。徐庶一手抓住鴿子,一手将長形紙條栓在鴿子的右腿上,再展示給劉辯看去,還道:
“殿下放心,栓牢了!絕對不會松。”
劉辯不置可否,隻慶幸此信不長,且信中内容不是重要的機密情報。不禁地,劉辯道:“真能送到洛陽嗎?——需要半天時間?也就是說最快要明天傍晚?”
“不。”荀攸撫了撫掌,“是來回隻需半天!明早我們就能拿到回信,倘若有回信的話。”
劉辯恍神,喃喃地道:“是、是麽?”
總覺很不可思議呀?
老實說,他挺怕鴿子飛到中途,便被人抓了,當烤鳥給吃了,那該怎麽辦呢?
鴿子被吃是小事,假如鴿子要寄送的信件被人看到……他側稍微地側目,仍舊不太信任飛鴿傳書——
果然,果然還得請荀攸辛苦幾趟,再跑……
還未想完,他便聽荀攸說:“殿下,請相信這群信鴿罷!早在殿下被任命爲渤海王,兼領渤海太守,并且帶兵出城的時候,大将軍就着手培養這群信鴿了。原本大将軍養了一百來隻,最終隻有這八隻堪堪能派上用場!……殿下,就算不相信鴿子,也該相信大将軍罷?大将軍的能力殿下會不了解嗎?”
荀攸自信滿滿地看向劉辯,隻差沒有當場吼出:飛鴿傳書當真安全得很!安全得很!!殿下不必牽挂!
劉辯:“……”
理了理心緒,劉辯抛開「是不是荀攸不想再來回奔波,才那麽推崇飛鴿傳書」的念頭,松口道:
“本王明白了。不過,寄信之前,本王有一事要問。”
荀攸道:“殿下請說。”
劉辯吞吞吐吐道:“本王這信,是寫給父皇的……”
言下之意:鴿子會帶信飛向大将軍何進的府邸,那豈不是說明:這信最先會被大将軍何進窺伺嗎?
荀攸道:“——不會!來南皮縣之前,大将軍未雨綢缪,早和老夫商量好了……老夫會說服殿下寫信給陛下,而大将軍絕對不準拆信先看!”
劉辯:“……”
荀攸都這樣保證了,他還能再挑刺嗎?——痛快地,劉辯說:
“徐先生,就請你幫本王「飛鴿傳書」罷!但願這封信能平安地飛回洛陽!本王期盼明早能收到父皇的回信。”
徐庶受寵若驚道:“殿下,先生之名,庶可不敢當!請殿下喚我「元直」罷?”
“元直?”劉辯挑了挑眉。
徐庶道:“學生字元直。”
“好的。”劉辯順勢說,“元直,今後就由你暫時負責幫本王傳信,可好?”
徐庶驚喜道:“多謝殿下厚愛!學生定不辜負殿下的期望!”
——哪怕劉辯比徐庶長小七、八歲,徐庶也對劉辯恭恭敬敬!
“元直,此言差矣。”劉辯搖了搖頭,卻不太認同徐庶的觀點——雖說劉辯很高興徐庶投奔而來,卻并不想浪費徐庶的天賦:且不提史書記載,單說荀攸的格外關注,就該清楚徐庶志不在養鴿送信!
正确重用徐庶之前的方式是……
“元直安心一生都養鴿子嗎?”劉辯問。
徐庶則吃了一驚。
徐庶朝劉辯拱手道:“當然……”
“——不,是嗎?”劉辯截胡,接話。
徐庶嗫嚅了嘴唇,說不上話來。
不由地,徐庶低下頭去。
劉辯道:“擡起頭來,看着本王。”
徐庶便擡頭,注視劉辯。
許因劉辯氣勢甚足,或者劉辯的身份尊貴,以緻徐庶不自覺地垂眸,始終不敢直視劉辯的眼眸太久……望着低頭的徐庶,劉辯道:
“本王聽公達先生說了,說元直你出身寒門,自幼喜歡練劍,舞槍弄棒,行俠仗義!可惜識字不多,沒有上過學……公達先生還說,隻要你肯下苦功,假以時日,你必成大才。”
話音剛落,徐庶臉紅了,激動的。
劉辯再道:“公達先生很看好你呢?本王也很欣賞你……你願意上學嗎?”
“……啊?”
上學?
冷不丁地聽見殿下峰回路轉的問題,徐庶怔住了。
“沒錯,上學!”劉辯頓了一頓,直白地給出兩個方案,“本王也不瞞你,你有兩種選擇!
其一,你在南皮書院上學,學期大約是三個月爲一學期,需要念三年!當然,你若嫌時期太長,而你足夠優秀,你大可參與「畢業考試」,一旦你通過了,合格了,本王也會視情況與衆老師們商讨,給予你「畢業」的證明!屆時,你會像那些「孝廉」們一樣,可入朝爲吏員,爲天下百姓們之衣食父母!
其二,本王會給你寫一封推薦信,推薦你去青州北海的書院學習!青州北海有一學院,其院長乃是鄭玄先生——鄭玄先生你應該有所聽聞罷?”
劉辯說得天花亂墜,而荀攸頻頻地打量劉辯,驚奇劉辯小小年紀,就把書院玩出了花樣:甚麽畢業考試、畢業證明,其所掌握的才學竟然等同孝廉的含金量?
這這這……這未免也太誇張了。
惜歎徐庶就感受不到劉辯的奇思妙想。
徐庶很配合地抽了抽氣,卻搖頭道:“沒聽過。”
劉辯:虎着臉,再把鄭玄介紹一遍,并道:“你隻需記得,鄭玄先生乃是當今儒家學者、經學大師!若論目前誰最有學問和權威,當屬鄭玄先生!
總之,你得尊重鄭玄先生,明白嗎?”
徐庶的表情依舊波瀾不驚,小聲道:“殿下,你這般推崇鄭玄先生,是因爲你是鄭玄先生的弟子嗎?”
劉辯道:“并不。”
“殿下沒有拜鄭玄先生爲師,也曾念過學嗎?”徐庶再問。
荀攸把眼一瞪,眼向徐庶,低斥道:“徐福,你太無禮了!”
徐庶一臉無辜道:“荀先生,我是徐庶,不是徐福。”
荀攸無語望天,然後擡手,敲了一記徐庶的腦門,喝道:“無論你是徐福,還是徐庶,你都太無禮了,還不道歉!你是質疑殿下沒有上過正經的書院嗎?”
聽罷,徐庶知錯,朝劉辯行禮道:“殿下,是學生太魯莽了,得罪了殿下。”
劉辯:就、就離譜!
就……莫名地心累!
不可否認的是:劉辯雖能識文斷字,但論去書院上學,還真沒去過。
主要原因是漢末私學盛行,世家大族或名士一般多開設私學授書育人——
劉辯雖不是世家出身,自小還寄養在道士家裏,可是何皇後和何大将軍可不敢荒廢劉辯,不能讓劉辯目不識丁……是以,「劉辯」也像世家子弟那般,由私人老師教課識字!
扯遠了。
言歸正傳,劉辯道:“元直,你有何打算?”
正常情況下,想去書院學習者,皆會選擇後者,然而徐庶卻……徐庶不答反問,問道:“殿下,在學生回答之前,學生也有問題想要問殿下。”
劉辯擺手道:“你問罷。”
徐庶道:“殿下,南皮縣有書院嗎?學生怎沒看見?”
劉辯道:“南皮書院正在……正在讨論中,還未建立,目測一、兩個月内建好。”
荀攸揚眉,插話道:“果真?殿下要辦書院?”
劉辯道:“準确來說,不是本王要辦書院,而是袁公路負責主要的。”
我隻把握和監督大體上的方向,畢竟我不是「郡掾祭酒」嘛?
劉辯想。
又聽徐庶道:“袁公路?修縣長?——也配?”
咦?
劉辯睜大雙眼,瞪向徐庶,卻見徐庶問:
“民俠肯,待到南皮書院辦成時,你會來上學嗎?”
上學?
本王?!
劉辯囧了。
“爲甚麽會那樣問?”劉辯說。
徐庶道:“殿下不是默認沒……”
話還未說完,徐庶的嘴巴便被荀攸給捂住了。
荀攸冷汗都要下來了:該叫「無知者無罪」嗎?說一次也就罷了,還敢提第二次……是生怕自己命硬嗎?也不怕殿下心生嫌隙。
說殿下沒去書院上過學啥的,真心很打臉啊?
就好比殿下「鬥字不識一升」似的,活像頭腦簡單的莽夫……啊~呸呸呸!打住,打住!就算在心裏嘀咕也不行!堅決不能損害殿下英明的形象啊!
——話說荀攸乃世家「荀」氏的子弟,少時不但上過私學,還在「颍川書院」學習過……咳咳咳!
荀攸默默地瞪着徐庶,無聲地警告徐庶适可而止:喂!你是遊俠,不是缺心眼兒,甚麽話能說,甚麽話不能說還用我來指明嗎?
疑似看懂了荀攸的眼神,徐庶閉上了嘴,眼裏劃過一絲歉意。
荀攸終是放下手來。
徐庶快速道:“殿下,如果你決定在南皮書院聽課,那我也留在南皮書院!我願爲殿下的書童,追随殿下左右!”
嗫嚅了嘴唇,劉辯徹底地說不出話來。
荀攸手捂門面,暗罵:徐庶你這厮——挺上道啊?
「追随殿下左右」這話虧你說得出來!
“……本王要再想一想。”劉辯沉默一下,淡定如斯,“真要管理書院,可不是一件小事,且容本王和衆先先們商讨商讨才行。
時辰不早了!本王該回去了!洛陽那邊如有回信,記着送來書房。”
“喏!”徐庶拱手應下。
劉辯告别荀攸和徐庶,轉身離開。
渾然不看在他走後,荀攸一副恨不能掐住徐庶脖子的情景。
劉辯回到書房前,一眼就見袁術等人等候多時。
娴熟地,袁術等人朝劉辯行禮。
劉辯說:“進屋說話。”
之後,袁術等人便随劉辯又再邁進書房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