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辯坐在書房裏,難得沒有處理文書,而是接見了一位陌生的訪客。
就見對方中年之齡,略顯老氣,但觀穿着,卻是極盡奢華:頭戴玉冠,裏穿綿服,外套一件絲綢衣袍,左腰佩玉,右腰戴香囊,肩有毛制披風,怎麽看怎麽像一名出門在外遊曆的世家子弟,就是年紀大了些兒。
眯了眯眼,劉辯擡頭注視對方,注視對方朝自己鞠躬,行禮道:“在下姓畢,名嘩嘩,拜見殿下!敢問殿下可是渤海王、渤海太守麽?”
——所以說,你這名字叫「畢嘩嘩」……是認真的?
真不是用來搞笑的?
劉辯波瀾不驚地點頭,并道:“本王的确是渤海王,兼領渤海太守,請上坐罷!”
話音剛落,何先便搬來一張椅幾,放至案幾的右下角,再默默地退下。
至于這位畢嘩嘩,則坐了過去,再向劉辯拱了拱手,以示謝意。
劉辯面帶微笑,心裏卻想罵人——
事實上,在對方拜訪之前,劉辯并不樂意接待這位訪客,隻因他收到的拜帖比較特别——對方像是猜到他的心思似的,特意在拜帖的背面蓋上中常侍的印绶……這也就罷了,居然還附有四個小字:
「畢岚義子」
呵!
就離譜!
這是甚麽意思?
生怕他不曉得對方的身份嗎?
劉辯被逗樂了。
原本,劉辯還想撕了這封拜帖,但他好死不死,偏偏多看了一眼拜帖的内容,得知此人之所以會跑來渤海郡南皮縣,是因爲對方有緊要之事詢問……說是渤海郡沒有繳稅,想問明那是怎麽回事。
劉辯:???
繳稅?
繳個甚麽稅兒?——他才抵達渤海郡還沒半年,就要繳稅?那咋不把他的俸祿發一發去?他還是渤海王,兼領渤海太守呢?不提渤海王的俸祿,渤海太守至少有二千石,據說是每個月會發一次,可他從未收到過,這又怎麽說?!
抿了抿嘴,劉辯越想越氣,索性便會見這位訪者,他倒也有問題想問對方呢?
清了清喉嚨,劉辯開門見山道:“客套話就不必說了……本王有一事不太明白,你在拜帖裏提到「渤海郡沒有繳稅」,此是甚麽情況?渤海郡何時要繳稅了?”
對方愣了一愣,似是沒料到劉辯說話會如此直接。沉吟片刻,對方透出一絲痛心狀兒,拱手說:“殿下,此事說來話長,請容在下慢慢道哉!
今年冬天來得意外寒冷,洛陽城雖爲大漢帝都,卻也和其他郡縣一樣,遭受不少寒冷的侵襲!無數百姓受凍,無家可歸,如今湧向洛陽城的流民們,多達數萬!
陛下心系流民們安危,不忍趕走流民們,遂在洛陽城附近搭建一座「流民城」,以便流民們臨時落腳!又因流民們數量極多,隻憑洛陽一城,根本沒法提供大量物資來支援流民們!
是以,陛下召集所有郡守、縣令們,務必給洛陽城捐些物資和食物!北方一帶的州郡交由在下的義父——中常侍之一畢岚負責!
如今,除了你們渤海郡,其他郡縣都已捐了相應的物資和食物,因而……”
對方适時地戛然而止。
劉辯默不作聲。
對方歎了歎氣,總結道:“你我都爲朝廷吏員們,區别在于你是一郡百姓們的衣食父母!現今孩子有難,難道身爲父母的殿下你不該響應陛下的号召,也該捐些物資和食物,捐給那些受苦的難民們嗎?”
——說得好有道理!
劉辯無言以對。
頓了一頓,劉辯道:“你說得對!此事本王義不容辭!那麽,本王該捐多少呢?”
對方兩眼一亮,伸出五個手指頭,欣喜道:“也不多,可把南皮縣四成物資和食物都捐了?……殿下深明大義,定會受到世人的敬仰!”
四、四成物資和食物?——劉辯嘴角抽了一抽,有心想說甚麽,卻是甚麽也說不上來:且不提他絲毫沒有收到任何有關洛陽城有難民的消息,光是捐物資和食物多達四成……這四成意味着甚麽嗎?
隻有六成的物資和食物留在南皮縣,這會令人口越來越多的南皮縣百姓們又再過上朝不保夕的日子!尤其是近期以來,快有一個月的「冬季長跑」比賽,所耗物資和食物甚多,若真把餘下的物資和食物分作四六成,再上交四成……
畫面太扭曲,劉辯打個激靈,都不敢細想下去。
皺了皺眉,劉辯道:“畢先生,捐四成未免太多了……真捐四成的話,南皮縣恐怕就得缺衣少糧了,這反而不好罷?——本王也很心疼洛陽城附近的流民們,但卻不能舉縣捐物資和糧食啊?本王的心意與其餘郡守們一樣!隻是,沒法保障南皮縣的穩定,多捐有何意義呢?”
“你——”對方橫瞪,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用充滿譴責的眼光望向劉辯,“殿下,你貴爲皇長子殿下,又爲渤海太守,理當爲天下表率,怎可不捐?
你這不是讓陛下寒心麽?”
咦?咦?!
劉辯目瞪口呆:我何時說不捐啦?——我隻想說:量力而行!能不能捐少一點兒……?
畢竟南皮縣頗具規模了,一下子捐出過多的物資和糧食,南皮縣本身會陷入資源短缺的狀态,這使南皮縣百姓們又該怎麽辦呢?
總不能再調運渤海郡其餘縣城的物資罷?——拆東牆補西牆不可取也!
忍了忍氣,劉辯道:“本王何時說不捐了?”
“但是,大夥兒都交四成,而殿下你卻……”對方搖了搖頭,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
這下,換成劉辯囧了。
劉辯又尴尬又難堪,心道:不、不會罷?倘若每州郡守都捐四成……那洛陽城外的流民們早該安置妥當了!又如何眼巴巴地指望他的渤海郡?
因此,此人在說謊麽?
是想敲詐南皮縣嗎?!
咬了咬牙,劉辯有心想轟此人出府,卻又不好粗暴地趕人……沒法子,劉辯沒法否認對方真是中常侍畢岚的義子,真要借中常侍畢岚,乃至便宜父皇的名義,找他索要财物,劉辯一時還真沒兩全之策,和平地解決這一矛盾。
好脾氣地,劉辯流露一絲黯然。
對方還作痛心棘手狀兒,打起感情牌,泣道:“殿下啊殿下,你可知洛陽城的大戶世家子弟是如何看待你的嗎?你可知天下百姓們又是如何看待你的嗎?你……你還年幼,有些事情還不清楚——”
吧啦吧啦地,對方花式同情劉辯,就仿佛劉辯不捐出四成南皮縣的物資和食物,劉辯就要受到天下士族的唾棄一般,端的令劉辯心生不安!
……當然,僅限劉辯他乃是快要十三歲的無知小少年。
可惜,劉辯并不是。
垂眸地,劉辯眼底泛起淚花,疑似不知所措。
見狀,對方再接再厲,繼續地「說服」劉辯……
門外,哪怕不在殿下身邊侍候的何水、曹昂、袁譚、袁熙、公孫越和公孫範這幾個護衛們,也能聽清門裏那厮是如何欺負殿下……曹昂漲紅了臉,環顧袁譚等人,低聲道:
“我等還守在這兒做甚?!”
“——甚麽?”袁譚等人面面相觑,看了過來。
曹昂手握成拳,怒道:“豈有此理,竟敢對殿下無禮!……那人哪怕是甚麽中常侍義子,也不過是一介白身爾!到底是生了何種惡毒心腸,敢來欺騙殿下!”
袁譚和袁熙交換彼此的目光,又轉向曹昂,齊聲地問:“怎麽回事?”
曹昂道:“我的老家在兖州陳留,雖也遭受凍傷的困擾,其結果卻并不嚴重,多虧有火桶和火炕能及時運來……是故,哪裏就像屋裏那厮說的,甚麽洛陽城有流民們湧來——真要湧來,也不該去洛陽,而該來我們南皮才對!”
曹昂越說越氣,說至最後,差點吼出聲來。
幸被何水及時地捂住嘴巴。
公孫越和公孫範作爲幽州人,完全不了解洛陽的情況,此時分享了曹昂的情報後,嘴巴都合不攏了。公孫越道:
“那我們該怎麽辦?就這樣幹站着?”
公孫範則哼了一哼,沖動道:“怕甚麽?回頭那厮出府後,咱們悄悄地跟過去,用麻袋蒙住對方的臉,再狠狠地揍對方一頓,不就行了?看對方還敢騙殿下!”
“不行!對方再不濟,也是中常侍的義子,攜有中常侍的印绶……拜帖。”何水冷靜地分析,“對方雖無職務在身,其地位卻不容忽視!假如真在南皮縣受到毒打,豈不是說明我們南皮縣治好不安?這不是給殿下的名聲造成損壞嗎?”
“這……”公孫越和公孫範愁了,束手無策。
“幹脆……直接沖進書房,當衆撒潑?”袁譚提議。
在場護衛們不約而同地望向袁譚。
袁譚道:“你們别看我!對方遭人嫌是遭人嫌了,可是對方的身價擺在那兒,真如何水大哥所說,并不是毒打對方,就能善罷甘休……”
“那你說怎麽辦?”曹昂問。
袁譚陷入苦惱,兀自地分析道:“想個法子,先闖主書房,再把對方毒打一頓,後再道歉,就說自己眼瘸,認錯了人……”
“這……這能行嗎?”袁熙滿頭黑線。
卻見曹昂信了,二話不說地沖進了書房裏……
“你這騙子在做甚麽?!”甫一邁進書房,曹昂對畢嘩嘩大吼,“殿下年紀雖小,容易被人糊弄,但我卻不會……你是哪兒來的騙子,膽敢自稱是中常侍的義子!你覺得誰會信你?”
劉辯:“……”
呆呆地瞅着曹昂,劉辯虎軀一震,當場震驚了。
“你——”畢嘩嘩臉色都青了,一方面是自個兒的勸說被人打斷,另一方面則是惱怒對方膽敢質疑……真不怕死!
卻見曹昂手指畢嘩嘩的鼻子,喝道:“難道我說錯了嗎?——洛陽城根本就沒有甚麽流民們!今年寒冬的确到了,卻沒這厮說得那般嚴重……如此種種,這厮說話還有可信度而言嗎?!
殿下,你千萬不要被這人給騙了!”
劉辯……劉辯想笑:小曹!幹得漂亮!!
但他必須忍住。
身體顫顫,疑似受到刺激過大,實則是劉辯忍笑忍得辛苦……劉辯道:“小曹,你且退下,莫要冤枉了畢先生。”
“我才沒有冤枉畢先生!”曹昂氣急敗壞說,“殿下!這人從頭到尾就沒一句真話!實不可信也!”
曹昂轉頭,轉向畢嘩嘩,磨牙冷笑,說道:“殿下仁慈,不喜見血,但我不一樣,我上過戰場!我很樂意……”
想也不想地,曹昂伸手一抓,抓住畢嘩嘩的胳膊,再用力一抓,竟将畢嘩嘩整個人給扯走!
“殿下!此等細作,且交由我來嚴審!”說罷,曹昂拽着畢嘩嘩的衣角,拖走。
徒留畢嘩嘩拼命地掙紮,第一時間發覺自身不是曹昂的對手時,非常流暢地轉移注意力,吼道:“你這家夥快松手!松手!——我記住你了,千萬不要落到我的手裏,否則……”
否則怎樣?——劉辯沒能聽到後半句話,便見畢嘩嘩被曹昂給轟走了!
轟、轟走了!
劉辯望見曹昂把人趕走後,又回來複命的情景,不禁地道:“小曹,你真強啊!”
曹昂卻面不改色道:“殿下,再過半個時辰,便是巳時了。”
巳時,赫然是「冬季長跑」的時間!
都怪畢嘩嘩跑來搗亂,害他劉辯都沒有審閱多少文書!
手捂胸口,劉辯緩了緩氣,應道:“明白了。”
……接下來,劉辯又争分奪秒,見縫插針地閱起文書,直至巳時即将來到——“是時候出發了。”劉辯說,不小心地搶走了幾個護衛們提醒他的出聲機會。
沒再理會幾個護衛們的失落神情,劉辯目不斜視地起身,出門,坐進馬車,娴熟地抵達賽場,如願地露臉幾次,并鼓勵參賽者們牢牢地謹記:
認真比賽!比賽第二,遵紀守法才是第一!
衆人:“……”
衆人接不上話來。反觀參賽者們,卻清楚地記住劉辯那一張臉。
冬季長跑比賽仍在舉辦之中,并且進行得十分順利。
可惜,待到下午的長跑比賽,劉辯就遭遇挫折了——
“快快快!圍住他們!圍住他們!”
午後的比賽開始了好一會兒,參賽者們都陸續地跑得沒了影兒,劉辯等評定員們就被人無故地圍困起來。
對方人數還挺多,竟有千人!
劉辯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最終把視線落到那人的身上——“畢嘩嘩先生?”劉辯冷靜地開口,“你究竟想做甚麽?
你以爲隻憑你這幾人,就能圍得住我們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