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注視劉辯,表情相當認真,宛如一位出謀劃策的謀臣,不答反問,問道:“主公,像這樣子面對面,距離上一次,有多久了?”
劉辯沉吟片刻,感慨道:“的确,很久了。”
“是啊!太久了!主公和我好像很久都沒長談了。”曹操拱了拱手,先問,“主公,有些話你雖沒說,但我們卻很清楚……如今,我懇請主公多多信任我們一點。”
劉辯心頭一跳,大約沒料到曹操說話如此直白。
許是周圍沒有外人的緣故?
以緻曹操都敞開了說。
“你想說甚麽?”劉辯問。
曹操道:“首先,我等都清楚主公你雖爲陛下的皇長子,按照祖制,将來會登基帝位,然而主公你卻并不受陛下重視,是故才來這偏僻之地,哪怕主公你被封爲渤海王,兼領渤海太守。”
說至此處,劉辯臉色微微一變。
曹操面不改色地繼續道:“其次,正常情況下,作爲被貶的渤海王,你該失望透頂,或是認命,從此偏安一隅,安心當個渤海王,實則卻不然!
主公你剛來渤海郡,渤海郡則被黃巾賊兵占據,主公你竟能想出法子,不動聲色地奪回渤海郡不說,還與黃巾賊首——張燕化幹戈爲玉帛,反而令張燕生起敬意,效忠起主公你!
不僅如此,主公你還大力發展渤海郡的經濟,遏制和削弱渤海郡的世家和豪強,收留流民們,不僅幫助流民們定居在渤海郡,還鼓勵流民們開墾田地!修整路面,疏通道路,便于吸納商人們前來;大力建造房屋,注重陶瓷、青磚的制造……如此種種,怎能不令人信服?諸如平庸之輩,亦對主公你甚是敬仰呢?”
劉辯耳根子微紅,心想:這、這是曹操在總結我的政績麽?挺詳細啊?甚好,甚好……卻聽曹操話鋒一轉,轉道:
“主公年幼,極有主見,目标确定清晰,且還胸懷大志,實令我佩服!隻是,主公近日所謀甚多,卻不與我等商議,是爲何故?”
曹操定定地看着劉辯。
劉辯垂眸,微微地苦笑。
說來話長,簡單來說:都是批閱文書的錯兒!
劉辯他剛回南皮縣,就整日與文書爲伍,這一通處理文書,生生疏遠了他與衆吏員們的互動和親近……更糾結的是:劉辯并不想告訴大家,他有悄悄地潛入幽州,與公孫瓒将軍暗地見面——圖的正是公孫瓒的支持!
假設……假設他因各種因素,而終與洛陽那邊決裂,他希望能獲得公孫瓒的幫助,不說完全地維護他,至少在敵人朝他發難時,公孫瓒不會插手——
可惜,無論此舉如何向衆人解釋,都像了「他要陰謀造!反!」……這對一直以來追随他的曹操、袁紹和袁術等人,多麽不公平!
一旦曹操、袁紹和袁術等人願意追随劉辯,可要被扣個反賊的帽子。
反之……
哦豁~劉辯拒絕去細想下去!
總之,因其心虛和不自信,劉辯他近日就總在查看文書。
一來二去,二來一去,雙方沒法天天進行溝同,自然就降了好感度和認同感?
嗫嚅了嘴唇,劉辯有心想安撫,卻是甚麽話也說不出來。
曹操幹脆道:“主公!我有一事不明,想讓主公替我解惑!”
“……何事?”劉辯問。
曹操道:“爲何要突然提議,說甚麽冬季長跑?”
劉辯:真、真會抓重點啊!
一問,就問出了關鍵!
此事說來說去,就……就一言難盡——
“我有一言,請你靜聽。”劉辯歎了歎氣,認真地開口。
曹操拱手,作出豎耳聆聽的模樣。
劉辯便道:“縱觀兩漢時期,朝廷實行「三公九卿制」,而地方則實行「州郡縣三級制」,是故,太守是一郡之最高吏員,而州牧與州刺史則屬于州一級吏員,比太守要高一級!前者是指一州最高的行政吏員;後者則是負責監察,負責檢查郡國吏員是否有濫用職權,貪污受賄。
扯遠了。
總歸,到了西漢成帝,「罷部刺史,更置州牧」且不提,直至大半年前,有人向朝廷提出建議,要用宗室、清名重臣爲州牧,在地方上淩駕于刺史、太守之上,獨攬大權以安定百姓,而朝廷也同意了……是故,職務對比,從高到低雖說仍是州牧、刺史、太守,但這一改,卻不是誰職務高,誰就可能管理誰!
而要以實力來決定地位!
換句話說:隻要條件允許,州牧、刺史、太守皆有兵權了!
而在此之前,三者都偏向「政」,而不是如今的「軍」和「政」!”
劉辯戛然而止。
曹操若有所悟。
所以,尴尬來了:劉辯他曾向曹操、袁紹和袁術談論天下大事,貌似要标榜讓老百姓們過上好日子,如今卻要提出練兵……噗~是冬季長跑——算了!這塊遮羞布不要也罷!
劉辯想征兵、練兵,壯大自身的實力,豈不是打臉了?
想通這一點的曹操便小心翼翼道:“主公,你是想建立一支軍隊嗎?”
劉辯頓了一頓,輕輕地點頭,扶額道:“不怕你笑話!我的确想要擁有一支隻忠于我的軍隊……可是,我也清楚不該擁有軍隊——
因爲此舉,是錯誤的!
身爲太守,我卻私自建立軍隊……倘若太守、州牧皆立軍隊,不就形同割據?長此下去,諸侯紛争的局面大約也要出現了!”
唉!
這與他最初說服漢帝的情景,又有甚麽區别?!
沒想到繞來繞去,他居然活成了自己最讨厭的樣子!
他真不想練兵!更不想在地方上組建一支軍隊!
但是……但是,一想起再過五個月,便宜父皇——漢帝就要撒手人寰了,而他若隻專注治理渤海郡,而沒兵力自保時,隻怕洛陽那道坎兒,着實難過!
且在漢帝眼皮子底下充兵、擴兵,實是一件作死之事,是以劉辯不敢先觸矛頭,才以「冬季跑步」爲幌子……況且冬季跑步好處也多多啊?真能鍛煉身體!
再者,屯田不是分「民屯」和「軍屯」之分嗎?——同理,屯兵也能分「民兵」和「軍兵」嘛?……劉辯所做的,無非是全縣皆兵而已。
凡南皮縣青壯之民,既爲農民,亦爲兵卒,忙時可下田種地,閑時可訓練當兵……能者多勞麽?這很難理解嗎?
惜歎再怎麽找理由提醒自個兒,劉辯始終又覺得:他和後世的諸侯們沒啥兩樣,借着爲百姓安居樂業的名義,卻行争霸這事……區别在于:他沒争霸,卻在給争霸提前鋪路!這使他不由地嫌棄起自身,不想與衆坦言了。
畢竟沒這必要。
截止目前,他不想亂想,真的隻想「冬季跑步」罷了。
——哦!他是不是太矯情了呢?
思及此處,劉辯無精打采。
他迫切需要安慰。
“主公。”聆聽劉辯的說法,曹操慢條斯理說,“你的想法我理解了。我贊同主公練兵,哪怕以「冬季跑步」爲幌子!”
嗯?!
劉辯愣了一愣,眨了眨眼,愣愣地望向曹操。
曹操不慌不忙,沉聲道:“正如主公所說,倘若太守、州牧乃至刺史皆立軍隊,那麽諸侯紛争,天下被割據的局面怕是在所難免……隻要朝廷一日不收回「州牧委任」,漢室的隐患就一日不會消除。
然則,漢室的隐患就隻有「州牧委任」嗎?!
有很多!
而且,想要徹底根除這些隐患,還離不開主公你得有足夠的勢力!
莫要忘記主公你是漢室皇長子殿下、渤海王兼領渤海太守啊!
将來你會登基爲帝,誰敢指責你不準擁有獨屬的軍隊呢?
因此,隻要主公你「興漢」的念頭始終不曾改變,待到實力強大後卻絕對不濫用,禍害四方百姓們……即便主公有了一支規模甚大的軍隊,那也沒關系!”
聽罷,劉辯喃喃地道:“這就是所謂的「手裏沒劍和有劍不用是兩碼事」麽?”
曹操兩眼一亮,撫掌道:“妙極,妙極!的确,的确!主公建有一支數萬大軍用以維護郡縣的安定,與威不威脅到朝廷,有何幹系?
主公盡管放手去做便是!!”
曹操越發激動,說得臉都紅了。
被曹操這一忽悠……咳!是挑唆——呸~是鼓勵,劉辯心情甚好,連帶身體都放松了,笑道:“孟德縣令,你說得對!隻可惜我雖想練兵,卻不太懂得練兵呢?”
曹操亦笑起,拱手道:“這有何難?——主公聰慧,見解不凡,隻需稍微地學習,自可掌握練兵之道!”
劉辯奇道:“聽你之意,你善于練兵?”
曹操道:“好歹我任命縣令一段時日,對練兵略微地精通。”
劉辯目光閃閃,非常肯定曹操是在謙虛,并且謙虛過了頭兒。
“真的假的?”劉辯說,“遺憾我沒有新兵交給孟德縣令你,否則我就能欣賞孟德縣令的練兵水平了。”
曹操沉吟片刻,才道:“主公,想看我曹孟德練兵,又有何難?——主公不是要提倡「冬季跑步」麽?你瞧這樣可好?待到南皮縣平民們每日長跑,跑半個月後,擇其優良成績者前十名,組成一百名左右的隊伍,交給我訓練,可否?
我必将對方練成精兵,到時再與何苗将軍所率領的騎兵對戰,如何?”
——那你會輸得很慘!
劉辯默默地吐槽。
但卻沒有說出這話。
平靜地,劉辯斜視曹操,笑罵道:“孟德縣令,做事可别太飄呀?——你真以爲隻你那百來名左右的精兵,就能與何下掾率領的騎兵隊匹敵嗎?
莫要小觑騎兵隊呀?”
曹操道:“兵精不在多,主公又怎知我會輸給何下掾所率領的騎兵隊呢?”
啊?!
劉辯怔了一怔,第一反應:難不成曹操要練虎豹騎?!
史書記載,虎豹騎乃是曹操最精銳的部隊,其統領曆來都由曹氏将領,比如曹純、曹休和曹真——《三國志·魏書》有雲:「純所督虎豹騎,皆天下骁銳,或從百人将補之。」其精銳可見一斑。
心下一動,劉辯道:“孟德縣令真有上進之心!不過,想赢何下掾的騎兵隊,需得耗費不少時日罷?——你且說罷!你要多久?”
曹操伸出五指,答道:“五個月。”
劉辯眯了眯眼,爽快道:“好!就依你!五個月就五個月,我倒要瞧一瞧孟德縣令你會如何赢過何下掾的騎兵隊!”
劉辯和曹操相互一視,不約而同地笑了。
撓了撓頭,劉辯道:“對了!也不曉得這跑步會有多少人參加……”
講真的,他心血來潮要在南皮縣提倡「冬季跑步」,怎麽想怎麽胡鬧……在此之前,似乎沒有哪一縣、哪一郡甚至哪一州會舉辦甚麽「冬季跑步」罷?
越想越沒譜兒,劉辯耷拉起腦袋。
曹操有趣地打量殿下表情時而陽光,時而陰雨,樂道:“主公勿急,隻待下雪停止後,便布告南皮縣罷?橫豎會有人參與,隻要獎賞足夠豐厚!”
果然有錢才有動力啊?
劉辯轉憂爲喜,喜道:“依孟德縣令之意,獎賞甚麽好呢?”
曹操道:“賞一袋米糧?一套新衣服?——吃穿用度方面?”
“還要賞錢。”劉辯有模有樣,“有錢就能買到各種吃的、穿的,更劃算罷?”
“不錯,不錯!”曹操卻說,“切莫給得太多,畢竟每天都要跑步呢?”
“這有甚麽?”劉辯不以爲然,“給的越多,表現才越好!”
……劉辯和曹操讨論起「冬季跑步」諸事了。
事後,劉辯就暫住劉備家裏,等待雪天的結束。
誰知,這一等,足足等了七天。
期間,這雪花隔三差五地落下,劉辯閱覽文書之餘,惬意地望見劉備、關羽和張飛帶領家中仆役們,天天掃雪的忙碌身影。
尤其是當劉、關、張三人帶隊又遇曹操、袁紹和袁術幾人一起掃雪……那場面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直令劉辯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果然啊!大家比他更忙,他就挺愉快……咳!他該檢讨:他的快樂不該建立在衆人的痛苦之上。
這也不能怪他。
原以爲他住劉備家中,可以休息幾天,不必天天埋頭文書堆,奈何大家很敬業,哪怕天在下雪,劉辯人在府外,這文書也像雪花似的,天天往劉備家裏搬去。
劉辯唯一慶幸的是:天冷事少,連帶文書也少了許多。
乖乖地,劉辯隻得勤于審閱文書,生活照舊!
待他勤勤懇懇,好不容易批好文書後,他終于發現:雪停了!
太好了!
他摩拳擦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