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辯想:張燕的反應有點不大對勁。
因爲張燕下一句話是:“原來,你認他爲主公了?”
田豐擡高下巴,傲然道:“沒錯。”
張燕眯了眯眼,冷冷地看着田豐。
縮了縮脖子,劉辯直覺不妙,低聲道:“元皓先生,你們認識嗎?”
田豐對劉辯拱手道:“回禀主公,也沒甚麽交情,無非是偶遇罷了,張燕将軍認爲我頗有才華,想要招攬于我,可惜我……當時并沒答應。”
似覺劉辯所受的刺激不夠大,田豐瞄了一瞄沮授,又道:“主公,可知張燕将軍也聽聞沮授兄的大名,亦想招募沮授兄,隻是……”
田豐适時地戛然而止。
沮授則輕微地苦笑一下,朝田豐歎了歎氣,都不敢看張燕那邊了。
抽了抽氣,劉辯一時不知該不該同情張燕:被田豐、沮授這兩位大才連續地拒絕,的确丢臉了點……尴尬啊尴尬!
張燕則哼了一哼,表情略有難堪,卻是撫了撫掌,夾雜異樣的語氣說:“看來田先生眼光不錯,挑來挑去,倒真挑上了一個最好的。”
“那是自然。”田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面帶一絲笑意,“我田元皓所挑的主公,自是天底下最好的明主!”
劉辯:“……”
劉辯被田豐誇得臉都紅了。
張燕也抿了抿嘴,被田豐噎得接不上話來。望了一望劉辯,張燕果斷地把歪了的話題又給扯了回來,問道:“殿下,你怎麽會來章武縣?”
“張燕将軍……”
劉辯咬了咬牙,心情頓時百感焦急:之前他從南皮縣一路走到章武縣,所見所聞令他很想斥責張燕,痛斥張燕不善治理,把好好的章武縣禍害成何等慘樣,無奈他發現張燕被田豐和沮授聯袂地無視,就明白張燕真是一員武将,而不是正經的一州吏員,指望張燕治理一縣之地,那根本不現實!因此……
因此,劉辯便罵不出口了。
但是,該批評的,還得批評!
橫豎章武縣乃是渤海郡的縣城之一,而他劉辯又被封爲渤海王——
是以,劉辯深呼一口氣,嚴肅道:“你這話問得好!本王若不來,豈不是永遠都不清楚張燕将軍你竟是一介武夫大老粗?!”
張燕沉下臉來,冷聲道:“殿下,你想說甚麽?”
“本王想說……你既然不懂如何治理章武縣,爲何不派人向本王尋求幫助?!”劉辯本來不想斥張燕,結果才開口,嘴巴就管不住自個兒,“需要本王說明章武縣的重要性嗎?!
章武縣北連幽州,直通幽州治所薊縣,東連渤海,南通浮陽、渤海郡治所南皮縣,可謂渤海郡連接幽州的直達要道……正常情況下,難道不該好好地經營嗎?
章武縣資源也算豐厚罷?爲何不治理并發展章武縣呢?
你可知曉,本王經過一片荒地、廢田的時候,心情是多麽壓抑麽?
你可知曉,本王以爲會看到一點稍微繁華的城池,誰知章武縣都沒多少人口……
剩下的糟心事兒,不提也罷!
本王就問你,你到底怎麽管理章武縣,竟把章武縣弄得一團糟糕!虧你還被朝廷任命爲甚麽中郎将……你簡直太令本王失望了!”
卻聽劉辯越說越氣,說至最後,他用手捂住胸口,表明他氣得狠了。
張燕眸光微閃,而管亥則手足無措,插話道:“殿下,殿下……對不起!真對不起!俺們大字不識,的确不懂這些個——
所以,殿下你啥時建書院呀?俺想上書院學習去!”
劉辯:“……”
滿頭黑線地,劉辯敬佩地望着管亥:能硬核轉移話題的你,不愧是你!
不過,你咋又提書院了?
劉辯好想扶額:目前南皮縣不太适合書院……且慢!
心跳撲通加快,劉辯心想:或許……也能建書院啊?
唯一的區别在于沒有好的老師授課罷了。
思及此處,他黯然道:“現在不行。但我答應你,将來我一定會補償你。”
“真的嗎?”
“——比黃金還真!”
“那好,我相信你了。”管亥說。
劉辯隻想内流滿面:他他他……他答應了啥呀?
清了清喉嚨,劉辯道:“言歸正傳!本王聽到章武縣被夷族劫掠一事,十分痛心和震驚,特意推帶一批物資,暫時地交給章武縣令,希望你們莫要拒絕。”
章武……縣令?
誰啊?
有這号人物?——莫非是張燕?
在場之人的反應皆都微妙得很。
劉辯面不改色,又喊何先前來,并囑咐何先再領張燕和管亥前去一瞧……
便見張燕邁前一步,喊道:“且慢。”
嗯?
衆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張燕。
張燕闆臉道:“章武縣不是我在駐軍嗎?哪兒來的章武縣令?”
“任命一人,不就有了?”劉辯說得風輕雲淡。
張燕則眯眼道:“那麽,殿下有人選了?”
斜視張燕,劉辯道:“有了。”
“誰?!”張燕問得殺氣騰騰。
劉辯道:“一位令張燕将軍你很滿意的人,相信你和對方會友好相處——”
劉辯似笑非笑。
張燕卻面色鐵青,冷聲道:“還請殿下告知。”
劉辯便一字一句道:“本王想任命你爲章武縣令,不知張燕将軍你意下如何?”
“我……我?!”張燕大吃一驚,繼而狂喜心頭。
很快地,張燕又恢複平靜,詢問:“爲甚麽?”
“甚麽?”劉辯問。
張燕道:“爲甚麽會是我?”
“你不樂意?”劉辯眨了眨眼,“那行,本王再換個——”
話音未落,張燕怒道:“殿下!捉弄我很有趣麽?開玩笑也該适可而止!先前我向殿下你效忠時,殿下爲甚麽要拒絕?這會兒又爲何……你當我張燕是甚麽人?說任命縣令,我就會接受嗎?不要太小瞧人了!”
劉辯聽罷,滿頭黑線,吐槽道:“張燕将軍,你不樂意啊?”
“我——”張燕漲紅了臉。
管亥趁機地插話道:“張燕兄,聽你的想法,你是不是在向殿下撒嬌啊?”
“甚麽?!”張燕大怒,差點咬到了舌頭。
偏偏管亥一本正經,拍了一拍張燕的肩膀,笑嘻嘻道:“俺就說你入駐章武縣,咋就每天陰沉一張臉,敢情你向殿下效忠了,卻遭到拒絕了?……”
張燕怒火中燒,瞪住管亥,獰笑道:“管亥兄,看來你又忘記了我大刀的威力了……走走走,去演武場過幾招去!”
言罷,張燕揪住管亥的衣領,作勢要拽走管亥。
很明顯,張燕氣極了,都忘記目前的場合了。
“張燕将軍——”劉辯再次地邁前一步,叫住了張燕,“你到底答不答應?”
“我……”張燕本想說「不答應」,可歎身體卻很誠實,想要答應!
鬼使神差地,張燕道:“我是一介武夫大老粗,何德何能,能被殿下你重用?”
劉辯淡定道:“本王想問張燕将軍幾個問題,不知張燕将軍可否告之?”
“你且問罷。”眼見走不開,張燕幹脆地松開了管亥。
劉辯道:“章武縣的人們呢?怎都沒人?”
張燕道:“我領兵入駐時,章武縣就隻剩下三十二戶人家了……若不是我用兵力作填補,隻怕章武縣根本沒有三、四十萬人口。”
——懂了!敢情章武縣的人口全民皆兵……咳!是幾乎皆爲黃巾軍麽?
劉辯再道:“章武縣府怎地也沒人?”
張燕道:“和南皮縣最初的情況類似,吏員們也全跑光了,又如何會有人?——殿下,你該慶幸:正因人數沒了,這裏皆沒世家和豪強!”
——懂了!雖沒世家和豪強,章武縣連最基本的平民們也沒多少啊?
劉辯又問:“張燕将軍,你平時住在哪兒?”
張燕挑眉道:“你終于發現了?——沒錯!我并沒住進章武縣府!”
——懂了!章武縣府才沒有一人居住!
劉辯撫掌道:“你瞧,你對章武縣不是挺了解的嗎?——這樣的你,難道不該被本王重用嗎?……倘若你還生氣,本王當衆向你道歉!
對不起!
是本王錯了!
那天,本王初掌南皮縣不久,對世家和豪強太過謹慎,實在擔心收編張燕将軍你的兵力,會給南皮縣帶來極大的負擔,是故才委婉地請張燕将軍你入駐章武縣,沒想到竟被張燕将軍你給誤會了!”
眼圈微紅,劉辯痛快認錯。
這一直球行動,可把張燕和管亥,連帶一群黃巾兵們給吓壞了。
衆人急忙朝劉辯鞠躬行禮,異口同聲道:“殿下,你不必這般!!”
這一時刻,包括張燕在内,好似都原諒了劉辯。
劉辯也欣慰不已,卻仍道:“最後一個問題!章武縣在夷族沒來之前,也算太平罷?爲何你不組織你的軍隊……種田?”
“哈?”張燕張大嘴巴,睜大一雙眼睛,不可思議地望着劉辯,“你在胡說甚麽?讓軍隊種地,你怎麽想得出來!”
“軍隊不事生産,如何有糧食?”劉辯問。
張燕頓了一頓,答不上話來。
管亥則道:“殿下,俺雖不懂甚麽屯田,可要種地,也得有相應的農具罷?……俺們太窮了,沒錢買呀!”
“本王不是渤海太守麽?爲甚麽不上報給本王?”劉辯反問。
管亥瞠目結舌:是啊!爲甚麽不上報給殿下呢?——章武縣本就是渤海郡的縣城之一,就歸殿下所管呀?……爲啥大夥兒就沒想到呢?
劉辯道:“今後你們缺甚麽,隻管上報給本王,本王會替你們解決。”
張燕和管亥面面相觑,似懂非懂。
見狀,劉辯隻想歎氣,歎道:“張燕将軍,可曾聽過「屯田」?”
張燕:“……”
支支吾吾地,張燕沒有聽過。
劉辯解釋道:“屯田是指:讓自己有更多的糧食養兵!而且屯田之舉曆史悠久!
昔日,爲了曠日持久的戰争能夠得到長期而穩定的糧食生産供應,就有必要建立一定形式的糧食生産基地!而這種糧食生産基地,要建在距離交戰區域不遠的地方,才能夠保證因爲雇傭民夫搬運糧食而導緻損耗在路上的糧食減少……這種方法,就是屯田!
據說,大秦時期,秦始皇與匈奴夷族交戰,就曾命令将軍蒙恬率領十萬之衆,北擊胡人,悉此河南地,因河爲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徒适戍以充之!
此謂屯田之前身!
漢文帝時期,北方匈奴國力強盛,時常侵犯過界,騷擾當地居民,大臣晁錯便上書,主張采用招募之法,把向國家捐獻糧食獲得爵位的那些所得糧食用于邊防屯墾事業,再選擇水草豐茂的邊地作爲移民的地點,并在那裏修築城堡,再負責修築房舍,供給必要的農具、種子,配備醫生和巫師等,最終有效地阻止了匈奴的入侵!
漢宣帝時期,西北羌人發動武裝叛亂,進犯過境,攻占城鎮,殘害百姓!名将趙充國毛遂自薦,親自挂帥出征,平定叛亂!
其中,趙充國邊塞屯田,有效地平息了匈奴和羌人勾結的叛亂。
如此種種,可見屯田好處多多!
張燕将軍,本王覺得章武縣很合适屯田,你不妨試一試啊?”
張燕道:“多謝殿下好意,張某愚笨,仍是聽不懂,隻怕派不上用場。”
劉辯道:“不懂沒關系,本王會手把手教你——
現在,你且跟随何先一趟,确認章武縣府的倉庫裏的确儲存不少糧食!”
何先邁前一步,對張燕說:“張燕将軍這邊請!”
張燕二話不說,帶上管亥,便跟何先走了——
臨走前,張燕不忘對身後一衆黃巾兵們說:“此乃殿下,我張燕的主公,爾等要聽他的命令行事,明白了麽?”
衆黃巾兵們響應道:“喏!”
……目送張燕和管亥離開後,劉辯對一衆黃巾兵們說:“本想讓你們即刻除草,但見你們渾身是傷,果然還是先處理傷口罷?
這兒有醫師麽?”
“殿下,老夫便是醫師。”一名白發蒼蒼的青年男子越衆而出。
博得劉辯的稀罕一瞥:男子正值壯年,卻一頭白發……看來是一有故事的人呀?
青年男子淡然從容,先找劉辯賒賬,購買大量紗布——劉辯驚奇極了,邊是思忖青年男子聰明,邊是命人去取紗布。
少時,青年男子替一衆黃巾兵們進行娴熟而有效的包紮……
再後來,當張燕、管亥和何先歸來,去見劉辯,并告訴劉辯一切正常時,張燕和管亥驚訝地瞧見:成百上千的黃巾兵們齊心協力地拔草情景……由不得張燕和管亥驚訝!
更誇張的是:張燕還揉了揉眼,生怕是錯覺!
惜歎張燕等人再是揉眼,大夥兒始終看見的是:真有成百上千的黃巾兵們在齊心協力地拔草!
拔草?
除草?!……這是在做甚麽啊?
這一時刻,張燕等人風中淩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