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涼枝垂眸。
她沒法給出合理解釋。
Echo身上有太多保密級的高尖端技術,不止是華國人對它感興趣,許多外國人也對它勢在必得。
爲了防止Echo落入不法分子手中,這台機器的設計者,在Echo身上設置了自毀系統和芯片定位系統。
一旦發現Echo被人盜走,且無法定位,無法追回,自毀系統就能随主人的指令生效。
唯一的Bug就是——
一旦Echo機器人重啓,自毀系統和芯片定位系統也需要人工手動重啓一次之後才能生效。
沈涼枝剛才想沖上舞台,就是想重啓定位系統。
這個定位系統經過特殊處理,以現存的技術手段,無法屏蔽。
隻要開啓定位系統,哪怕Echo丢失,她也能根據定位,找到Echo。
可惜的是,她剛才還是慢了一步……
她走到舞台處時,Echo已經不見了。
而眼下,關于Echo定位一事,她根本無從解釋。
她現在是“沈涼枝”,和白家沒有任何關系,更不可能熟悉Echo,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定位系統……
無論她現在怎麽解釋,都顯得分外詭異。
沈涼枝背部挺得筆直,安靜同白女士對視。
“你相信我嗎?”
她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可她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不合情理,可莫名就是讓白女士身軀微震。
透過這一雙眼睛,她仿佛又看見了當年的小女孩。
當年,她剛接手白家,因爲工作太忙,時常早出晚歸。
某天回家時,卻發現她高價拍賣的花瓶被人打碎,十幾個傭人一口咬定是小枝打碎了花瓶。
恰好那段時間,母女關系降至冰點,小枝沒少砸東西,卧室裏的台燈,才被她砸壞……
她終于發了火,将人喊來客廳,讓她跪下挨罰。
可就是那一天,記憶中的小女孩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色嚴肅冷靜,問出了和沈涼枝一模一樣的問題。
“媽媽,你相信我嗎?”
…………
白女士喉嚨滾動。
當時的她,在白氏董事會那群老狐狸的圍攻下,已經丢了兩個項目,持續四十多個小時沒有睡覺,理智和冷靜程度不比以往。
女兒的叛逆,就像是點燃怒火的火星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當時隻想着糾正女兒扔東西的錯誤行爲,并沒有深究細想。
她還是罰了她。
讓她在客廳裏跪了兩個小時。
從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再也沒有闖禍。
每天打卡她安排的計劃,按時學習,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乖巧懂事的令人心疼。
隻是再也沒有主動理會過她。
直到後來很久以後,一次偶然的機會,她才知道當初打碎花瓶的人是當時的女傭總管。
女傭總管手裏有衆人的把柄,對于她栽贓給小枝這件事,其他女傭雖然心生不忍,卻爲了保住飯碗,還是選擇了沉默。
………
時空可能真的會重疊。
時隔二十多年,居然有人再一次向她問出同樣的問題。
白女士盯着沈涼枝,眸光冗沉複雜。
良久,她才輕聲開口,嗓音清冷。
“我是一個隻相信理智和證據的人。”
沈涼枝眸光微暗,睫毛微不可見的輕顫。
她果然還是沒變。
隻相信所謂的證據。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
“我知道了……”
“你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白女士突然開口,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
沈涼枝身形猛地一僵,有一瞬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身份。
白女士語氣平靜卻并不疏離,更像是同平輩的攀談:
“我一直崇尚理智,講究證據,可因爲這個宗旨,我曾經做了一件至今令我後悔的事情。”
沈涼枝身形顫了顫,她眼底深處閃過一抹錯愕。
爲她的坦誠,也爲她的後悔。
在她的印象中,同白女士卓越能力相匹配的,還有她的驕傲。
她作爲天之驕女,做事果決,偶爾失敗也坦然接受,從不後悔,從不回頭看。
可是現在,她居然親口承認自己曾經的“錯誤”。
“人畢竟不是機器,有的時候,比起證據,人與人相處的直覺其實更重要。”
白女士說話的嗓音并不高,隻有她和沈涼枝能聽見,她沒有看她的眼睛,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很像那個人,如果是她的話,她斷然不會偷東西。”
換作以前,白文心永遠不可能說出這番話。
作爲一個唯物主義者,她做事隻講究證據和邏輯,而不會憑借自己的主觀胡亂臆斷。
在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沈涼枝的清白之前,作爲一名理智嚴謹的旁觀者,她不應該對這件事的嫌疑人做出任何“好”或“壞”的評斷。
處在這個位置上,随随便便一次失敗的評斷,可能就會讓敵人抓住她的把柄,把她拉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可是這一次,她破例了。
她已經錯過一次,不想再錯第二次。
當初知道“花瓶摔碎“的真相後,她想過道歉,可事情過了五六年,彼時母女二人的關系,處于一種微妙的平衡中,她重新提起來,反倒顯得刻意,搞不好還會讓兩人的關系惡化。
那一聲遲來的道歉,終究沒能說出口。
她曾經沒能接住那一雙載滿信任的眼睛,所以作爲懲罰,她也永遠失去了來自于女兒的信任。
白女士擡眸,對上沈涼枝清澈如水的黑眸。
将虧欠親生女兒的愧疚說給另外一個相似的人聽,并不能彌補抵消她對女兒的内疚。
她依舊是個不合格的母親。
沈涼枝喉嚨有些發酸。
她當初固執想要的那個答案,在跨越歲月洪流,曆經生死後,終于以一種荒誕滑稽的形式,回到了她的手中。
這一次,她選擇相信她。
即便她們現在隻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她垂眸,遮蓋住眼底的神色,輕輕點頭:
“……謝謝您。”
白文心搖頭:“該說謝謝的人是我。”
是她再次讓她看清,她是一個不合格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