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咱們是拍電影。”練了一個月,嶽華實在是受不了了,這每天沒日沒夜的練京劇,他連童子功都沒有,從最基本的站姿,走位開始練起,到今天還隻是勉強有個架子。
“差不多到位就行了,反正觀衆又看不懂,不需要到您那種境界。”
嶽華蹲在一旁,給八十歲的老頭梅葆玖揉着腿,“您是大師啊,練了一輩子的京劇了,咱們才能練幾天了。”
“别說兩個月了,就是兩年,那也是給您丢醜是不是?”
“您不能用大師的标準來對待我們,我們的意思是,反正拍電影也就幾個片段,到時候請您去片場,指點一下我們那幾個片段,保證不出簍子就成了,您覺得呢?”嶽華臉上露出一抹讨好。
“額,這……”梅葆玖是個老好人,被嶽華這麽一說,梅葆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林魚和嶽華畢竟又不是他的弟子。
看到林魚卸了妝,用紙巾擦着額頭上的汗走出來,嶽華連忙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了林魚,“阿魚,你來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林魚走出來,看到嶽華和梅葆玖都看向了自己。
林魚摸着自己的下巴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嶽老師,我覺得你說的這個不對啊。”
“啊?哪不對了?”嶽華表情一下就不太好了,臉色一陰。
林魚就跟完全沒看到一樣,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霸王别姬這個劇本裏,我跟你飾演的是民國時期最最知名的‘名角’,是經得起那個時代最挑剔的袁爺的挑刺的,程蝶衣到了人戲不分,雌雄同體的境界,段小樓身爲師兄,戲腔更是到了宗師境界。”
“基本功不說真到這個層次,抱着糊弄觀衆的心态怎麽糊弄的過去呢。”
“總歸是要我們力所能及的程度,做到最好。”
嶽華黑着臉。
“而且,梅老爺子一把年紀了,腿腳也不方便,哪裏能是被随便搬去片場的?”
嶽華心中的怒火已經壓抑不住了,陰陽怪氣了起來,“是啊,我們哪有你這麽認真,好學。”
“我們就是一些混飯吃的,可沒有大學生這樣的專業精神。”
“想當初,我們從tvb出來,也都是用命去拼的泥腿子而已。”
嶽華斜睨着看了林魚一眼。
林魚上下看了嶽華一眼,也不動怒,“所以,你是沒打算好好練是吧?”
“我沒好好練嗎?”一句話,嶽華就來火了,摘下自己的帽子就掼在了地上,“這一個月,我不是跟你同吃同住同練,我說什麽了嗎?”
“你練成什麽樣是陳凱割導演的事,不是我的事。”
“你知道就好。”嶽華冷笑一聲,再一轉頭,就看到林魚已經拿出手機在打電話了,臉色不禁一變。
“你幹什麽?”
“喂。”電話接通,這個電話居然是直接打給陳凱割的。
嶽華已經來不及了,眼睜睜的看着林魚電話打了出去。
林魚沒添油加醋,就是把嶽華的表現,大概的跟陳凱割說了一下。
說完之後,林魚淡定的看了嶽華一眼,“練戲。”
“我練你嗎!小冊老!”嶽華臉色通紅,指着林魚,脖子上的青筋都綻了出來。
“怎麽,想打架?”林魚上前一步,用鼻子湊到嶽華哆嗦的手指上。
“你可以試一下。”
“咳咳,咳咳!”梅葆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在旁邊很用力的咳嗽。
嶽華僵了老半天,掼下自己的帽子在地上,轉身氣憤的走了。
嶽華跑了,林魚也不去追,也不放在心上,繼續回來漠然的練自己的戲。
幾天後,陳凱割黑着臉,一臉頭大的來了。
這有能力的人也是真能搞事啊。
之前那個嶽華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各種陰陽怪氣的。
而且對這個劇本好像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但是陳凱割也不太在乎,在這個行業裏你隻要混的時間足夠的久,這種心理多少有點陰暗的人才是大多數,正常人反而是少的。
你不忍着點,還能怎麽辦?
那林魚,就正常了?還沒開始拍戲呢,才練戲一個月,就把嶽華給氣走了。
陳凱割打電話各種去追問,嶽華已經跑了三天不回來了。
在電話裏,嶽華還大發雷霆,說林魚是神經病,馬屁精,反正他忍不了跟這種目中無人的晚輩合作,他不幹了!
霸王别姬劇組裏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這當然不是什麽自視甚高的打臉戲碼,單純就是嶽華不想幹了,給自己一個台階下。
陳凱割也是一個頭兩個大,有嶽華沒林魚,有林魚沒嶽華?
選誰?
那肯是程蝶衣啊,程蝶衣放眼全國也沒幾個人能演,霸王那多簡單啊,一個氣質硬朗的男人而已。
閉着眼睛一分鍾可以給你說十個。
溝通無果後,陳凱割也隻能先來安撫林魚了。
“這件事和我沒有什麽關系啊。”林魚皺着眉頭,給出了邏輯。
“我是一個演員,我隻負責演好‘程蝶衣’”
“他是演員,他應該努力演好‘段小樓’”
“他問我段小樓的京劇部分重不重要?那我就回答重要的,因爲段小樓是京劇名角,哪怕是糊弄觀衆也得精益求精。”
“他掼帽子不幹了,那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我隻是如實的告訴你,飾演‘段小樓’的這個人選,有問題。”
林魚定定的看着陳凱割。
濃眉大眼的陳凱割被林魚定定的看了一會,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怎麽能跟你沒關系呢?
這人不就是被你給氣走的嗎?
再說了,你這麽大的人了,這點情商也沒有嗎?
但是再頓了一頓,陳凱割恍然大悟,他捋清楚面前這個林魚的邏輯了。
他隻從能不能演好戲這個角度思考問題。
正如,他拍電影,隻從能不能講好一個故事出發思考問題。
商業元素?
人際往來?
不思考
陳凱割一驚,這是個純粹的電影人,恒子龍那樣的?還是說,這是他閉關半個月下來的心得?
陳凱割不敢貿然先下這個結論。
“那個,嶽華這個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段小樓的人選我會重新再物色的。”
“你練好你的戲,不要太心急。”
“哦。”
林魚還是一副波瀾不大的樣子。
也就是說,段小樓誰來演,和他沒關系。
選人是你導演的工作。
至于打小報告,隻是我看到了嶽華這個人的不負責,我報告給你導演而已。
至于你導演怎麽管,是你的事。
嶽華他玻不玻璃心,是他的事。
這個邏輯當然不是很對啊,但陳凱割目前能大概猜到林魚就是這麽一種情況。
“行,你先繼續練着。”
陳凱割黑着一張臉出去了,看到林魚繼續在屋子裏練着,一闆一眼。
如果按照林魚那種極端的想法,那麽我,陳凱割對他的看法,對他來說也是不重要的。
哼,但是這種真正極端的人,太少了。
陳凱割黑着臉,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嶽華,不能再失去一個林魚了,否則他攢的這個班底局算是徹底散了。
得重新再物色一個段小樓的人選!
陳凱割深吸了一口氣,黑了一會臉,給自己的助理去了一個電話。
一是去跟嶽華簽解約,問對方索要違約金。
二是叫他盡快物色人選,給他重新選段小樓的人選。
這一塊還比較急。
陳凱歌的忙碌最終有了效果,僅僅三天,快速就定下了一個人選。
張豐易。
定下人選後,陳凱割馬不停蹄,就把人往林魚這邊送了。
“林同學你好,我叫張豐易,段小樓的人選。”又一個留着寸頭,硬朗的男人走了進來,看着那個在練‘虞姬’的男生,有些心虛的道。
來之前他可就打聽清楚了,這個“程蝶衣”可不好打交道。
上一個男二已經被他給擠走了。
“哦,張老師你好。”林魚收了唱腔,跟張豐易一握手道。
好像也不跋扈啊。
張豐易沒敢放松警惕,萬一這人是藏得深呢,日久見跋扈呢?
張豐易連忙臉上露出笑容,“不敢稱‘老師’,晚上請你吃飯。”
“不用那麽客氣的,梅老師在裏面,你去找他報道。”
“讓他指點你‘霸王戲’,我繼續練了哈。”
“好好,你繼續。”
張豐易不敢深聊,怕惹毛了這個性格不清不楚的‘程蝶衣’,趕緊一撩腿,進後屋了。
張豐易明顯是個踏實人,拜師梅葆玖後,就開始一闆一眼的學戲。
林魚也是自顧自的練自己的虞姬。
這樣練戲下來,張豐易也發現林魚這個小男生也不差。
就是悶油瓶了一點,完全隻愛琢磨練戲,努力。
對外面的事不怎麽關心的。
‘難道是那個嶽華,自己惹了這小子?’
張豐易暗暗的想着。
這裏有一個非常簡單的推論,如果這個林魚是個真沉默寡言的人。
他是怎麽辦到擠走嶽華的?
對不對?
擠走一個人,靠的不是對錯,靠的可是手段。
混娛樂圈啊,這人還是最好不好太單純。
張豐易踏實,學戲的也快,才一個月,學《霸王别姬》就有闆有眼了,被陳凱割抓去,拍戲!
沒法子,拍戲很着急,程蝶衣和段小樓的幼年和少年時期已經完全殺青了。
該兩位“大碗”登場了!
驅車,就請林魚和張豐易朝着片場去了。
老BJ城,陳凱割這陣子可沒少忙活,作爲另外一個時代的“基建狂魔”,爲了拍貓妖傳,前後砸了13億,六年,造了一個襄陽唐城。
拍《荊轲刺秦王》,花了四年時間造了一個“秦王宮”
爲了造這個玩意,當年就砸了一個億,炸掉了五座山。
譬如,琅琊榜就是在這個地方取景拍攝的。
爲了拍《趙氏孤兒》,造了一座春秋戰國城。
拍《風月》時,造了一個老上海街區……
這個人類似這樣誇張的行爲還不止一處。
這次好歹沒造一個民國城出來,但是那橫店完全變了個樣子的城區,還是讓林魚目瞪口呆。
好家夥,這才是名導啊,每一處細節都摳的那麽變态?
林魚忍不住看了看街邊貼着的一張複古宣傳紙,紙的材質就很有年代感了,内容更是誇張的用民國字體打印的宣傳語。
“我靠,我還以爲我真來到了民國。”
“陳導的精益求精,那還用說?”張豐易爽朗一笑,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
“今天要求不多,先拍一場,看看感覺。”濃眉大眼的陳凱割還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先找找感覺。”
“阿魚,你對這第一場戲有什麽想法?”
張豐易往一旁一站,淡定的看着。
按照他做演員的理解,導演這個話就是客氣客氣。
标準答案是,“您說怎麽演,我就怎麽演。”
第一場戲是成年的程蝶衣和段小樓的亮相戲,在相片館裏拍定妝照。
正好趕上了學生遊行。
林魚想了一會,一闆一眼,“第一場戲是亮相戲的話,我想核心是展現‘人設’”
“人設又包含形象和性格,前者是造型不用說,重點就是後者。”
“後者我認爲,要清晰,分明。”
張豐易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無語,讓你說你還真說啊,顯着你了啊。
“程蝶衣是到了雌雄同體這種程度,和年少時候的‘入戲’還要做出明确的區分。”
“連日常生活中,一舉一動,都要有了女子的媚态。”
“而段小樓就要做更大的突出,要霸氣,霸道,完全去呈現一個硬朗男人,直男的那一面。”
“用個流行詞來說,就是女頻小說裏看男主的感覺,一類硬朗的,幹脆利落的,讨女性喜歡的突出形象。”
張豐易聽了沉默不語,他發現自己确實沒這個林魚對劇本的理解深。
陳凱割慈眉善目,笑的很慈祥,“好,那我們試一試?掌一下眼?”
“好。”
《霸王别姬》劇組上百人已經在這邊等着了,這裏都辛苦開機兩個多月了,男一号和男二号才姗姗來遲。
不少人更是刻意去打量這個‘程蝶衣’,全劇的靈魂就要靠他來支撐了。
劇組裏,不少人竊竊私語,朝着林魚這邊探頭探腦。
在來之前,其實林魚不知道是,陳凱割在劇組裏已經下了一道死命令了。
當演員在飾演‘程蝶衣’女性化一面的時候,全劇組的任何一個人,不得發笑,或有流露出笑的樣子來。
隻要抓到,立刻開除!
但是陳凱割明顯想多了,進來的時候,林魚滿臉坦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