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平米見方的病房,隻有兩張病床,一張是空的。
醫院安靜到異常,靜悄悄的,隻有屏幕上發出光芒來,不算特别擾民的電影聲在安靜的,一個人的病房裏回蕩着。
窗外的天,一片漆黑,其實也并不是很晚,隻有晚上七點剛到,但是在醫院裏,早就如深夜一般寂靜了。
死亡與孤獨,仿佛将這裏開辟成另外一片天地。
一個黑色如瀑的頭發,因爲長期不修剪,真就長到腰間了,被墊在身體下面,一身白色的病号服,哪怕是最小号了,依舊顯得寬松的套在她身上。
裸在被子外的手臂,瘦到可憐。
不論是不是被凍着,她這個胳膊也沒法移動分毫,她比起任何一個病人都要凄慘的是……,哪怕睡到壓的背脊通紅,長年累月的癱坐,她臀部疼到不行。
她也沒法自己挪動一下,哪怕隻是換一換身子。
這種情況下,日複一日,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床上一具還活着,但在等待腐朽的身軀,不對,不如幹脆腐朽了算了。
活着,有時候還不如死了。
電影放到氣喘籲籲的林魚,逃到大廳裏,在那發号施令,臉色蒼白,活像一個被吓壞了的寶,“儀器都不去拿了,大家就在這休息吧,這裏有點邪門。”
“明天早上,等天亮了再去找。”
“咔。”
電影突然被人按停了。
蘇清童一怔,扭頭看去,看到慕如風小姐安靜的站在一邊,眼眶通紅,而身側,不知道何時,已經多了一個男生。
這個男生低着頭,顫抖的腦袋,幾乎伏到她的手掌上。
他兩隻手,很不禮貌,很沒有分寸的端着一個女孩子的手掌,一些濕熱的東西,不斷的滴到她的手掌上。
蘇清童一下呆住了,可惜她甚至無法有“渾身一震”,這種細微的變化,隻能努力的去看他的臉,可僵住了的脖子,連轉換視角都難。
“長亭外,古道邊……”
她聽到那個伏在那的男生,突然用滿是哭腔,顫抖的聲音,緩緩的道。
這是一句很無厘頭的話。
半響,沒有換來任何的回應,直到滿臉淚花的林魚擡起頭,看到同樣是滿臉淚花的一個陌生女孩,蘇清童張了張嘴,好幾次想努力回應,卻發現嗓子裏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看到這個熟悉的大男孩,夜裏,白天,1845個日子裏,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人,終于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本來要到口的聲音,卻被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蘇清童想低下頭,避開目光,卻做不到,隻能小聲又自卑的道,“你、你是誰呀。”
“你爲什麽要摸我的手呀。”
聽到這個熟悉的腔調,林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崩塌,顫抖着聲音,哽咽道,“因爲伱說,大學裏我們才能牽手,我已經大二了呀。”
“哇!”蘇清童再也控制不住,痛哭流涕了起來,“阿魚,你爲什麽才來啊!”
此時此刻,兩人再不需要任何小時候的暗号,正所謂兩句毫無道理的詩詞,“長亭外,古道邊,一行白鹭上青天;紅酥手,黃藤酒,兩隻黃鹂鳴翠柳”,高一學渣林魚一次偶然間的發明,隻有兩個人知道的小秘密。
這裏的動靜,引起了走廊裏一些護士的關注,不知道多少人圍觀了過來。
“好帥的男生,這誰呀。”
“不會是她男朋友吧?”
“不可能啊,她有男朋友,五年不來看望她??”
……
身側,慕如風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她有些羨慕,也有些恍惚。
有些人癱着,她擁有着世界。
有些人健全,她失去了所有。
林魚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五年,1845天,在沒有自己的日子裏,蘇清童她到底是怎麽過下來的?
林魚甚至都無法去想。
一個癱瘓在床上的女孩,甚至到一根手指,脖子轉動一下都不能。
一千八百個日夜裏,沒有人來探望她,隻有一個完全陌生的“母親”,她甚至如廁都無法自理,需要的時候,必須大聲的呼喊護士。
那種将自尊心撕碎,送到别人腳下去踐踏。
而蘇清童,又是從小如此敏感,怯弱,甚至路過幾個女孩的笑聲,有時候也會讓她疑神疑鬼是不是笑話的人是她。
她會經常性,沒有理由的缺乏安全感,以至于總是喋喋不休的問林魚,以後會不會不喜歡她了。
會不會有别的女孩子了。
就算有别的女孩子了,能不能不要不要她。
有時候問多了,她自己又會害怕,害怕林魚聽煩了,聽生氣了。
她是那麽一個不喜歡麻煩别人的人。
五年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
我真的以爲你不要我了!
林魚握緊了蘇清童的手,内心裏失而複得的喜悅,反而壓過了一切,最後,隻剩下多到言語無法形容的心疼。
林魚擡起頭來,看着已經哭成了一個傻子的蘇清童,她還是跟以前那樣,亮晶晶的眼睛裏永遠隻有自己。
隻要這一個眼神,就夠了。
哪還需要别的來确認你的身份,我的小傻瓜!
“别哭了,别哭了啊,我再也不走了。”林魚附下身,用手背輕輕的擦着蘇清童的臉頰,一如五年前,自己總是不小心欺負哭了蘇清童,自己溫柔哄她的那樣。
“再哭就不好看了,清童是個小傻瓜。”
但這一次,這個小傻瓜眼眶裏就像是裝了小水泵一樣,怎麽擦也擦不完,一着急起來,鼻子裏甚至還擠出一個小泡泡。
蘇清童又大聲哭了起來,眼神看着林魚,都變的驚慌了,“我不是蘇清童,我不是蘇清童,現在的阿魚會不要現在的我的。”
是啊,我隻是一個全身癱瘓,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癱子。
我甚至羞恥到,連上廁所都需要人幫忙的程度。
如果這一面讓阿魚看到了,那不如就請我現在就去死了!
而阿魚,他現在變的好好看呀,他又高又白淨,他比以前要更好看一百倍啦,喜歡他的女生一定非常的多吧。
嗚哇,我上次就聽慕如風小姐說了,就是這樣的!
他現在隻是仗着以前對我的印象還喜歡我,但這份印象是會消殘的吧。
他會發現,我隻是個不能給他做飯,不能坐在台下給他鼓掌,不能給他帶寶寶,甚至不能配合他完成一次婚禮,隻能癱在床上,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癱子。
你真該死,你真丢人啊蘇清童。
你遲早會耗盡阿魚對你的最後一絲希望,然後再被他抛棄的吧。
不要,我不要。
所以,我不是蘇清童!
林魚已經掀開了被子。
“你幹嘛呀。。。”蘇清童小小驚慌的道,她忍不住目光向下看,我沒有什麽丢人到不可被見人的地方吧。
林魚一個俯身,非常非常強硬的,把她從床上給抱了起來。
“哎哎,阿魚,你幹嘛去呀。”蘇清童小聲的道。
外面好多人看着呢。
羞羞臉。
林魚怒視一眼一旁措手不及,有些不知所措的慕如風,抱着懷裏的蘇清童,再無一絲留戀,揚長而去。
門口,那些護士們齊齊目瞪口袋。
“哎先生,你幹嘛,你不可以帶病人離開的!”
林魚一眼怒視過去,吓住這些人,語氣平靜的道,“我是她男人,現在,我給她辦出院,後面的人辦,閃開。”
懷裏,蘇清童通紅通紅着臉,像是喝醉了酒一樣,腦袋輕輕的靠在林魚的懷裏,羞的幾乎擡不起頭。
你在瞎說什麽呀,林魚大傻瓜!
“啊、阿魚啊。”看着林魚真抱着她出醫院了,蘇清童一下慌了,整個人手足無措,她真的很渴望離開這家醫院,可是,對未來的迷茫,就如同眼前漆黑的世界一樣。
她的安全感,丢的一幹二淨。
“清童,你看。”站在醫院門口,林魚仰着頭,語氣溫柔,“你多久沒這樣好好看一次星星了?”
努力仰着頭,整個人被林魚“任人宰割”的蘇清童,努力揚起自己的小脖子,……她一直非常聽阿魚話的。
阿魚叫她等着,她一定是等着的。
看着看着,眼角的小珍珠又控制不住的掉下來了。
“我終于找到你了,清童。”
“我就再也不會放手了。”
“可是……”
“你難道不想你媽媽嗎?”
蘇清童,“……”
“媽媽不認得我了。”蘇清童非常的小聲,腦袋躲在林魚的懷裏,“我想媽媽做的飯了。”
“所以呀……,我們回家。”
“清童還說過,以後要給我生寶寶的。”
哎呀,你在胡說什麽了啦。
阿魚大笨蛋!
蘇清童一顆心砰砰跳的非常的厲害,她整個人頭都埋在林魚的懷裏,努力的蹭着,整個人隻剩下不安。
“你别擔心。”林魚輕聲道,“慕如風說,她給你找到了治療你的辦法,我一定會醫好你的。”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種辦法能讓你康複。”
“即便不行……,這一次,我真的丢不下你了呀。”
懷裏的蘇清童擡起頭,眼神裏隻剩下迷茫,阿魚總是這樣,拗起來隻能聽着他去做,以前自己不高興了還能跑開,還能發小脾氣,一個小時不跟壞蛋講話。
但現在,他想抱着自己去哪就去哪。
他現在是沖動,但以後呢?
蘇清童眸子裏全是驚惶。
“……”
(本章完)